四招干預學術自由  教資會逼大學廝殺
2017年4月5日

1808年,洪堡於普魯士敗陣後臨危受命,任內政部文化教育司司長,主張大學應有不受國家干預的自由和自主;擁有英國國教與羅馬天主教背景的紐曼,表明大學在於鍛煉知性、追求真理、獨立於教會,因為真理是信仰的內容、知性是信仰的侍從;20世紀初,蔡元培改革北京大學,倡導「思想自由、兼容並包」,八次辭職抗議北洋軍政府干預。

在洪堡、紐曼及蔡元培的心目中,學術是高深的研究,是使人得以從蒙昧中解放(liberate)出來的自由知識(liberal knowledge),而不是社會需求的各種專門人才的實用知識(useful knowledge)。然而今天效益的觀念泛濫,實用知識反過來成為學術的主流。

鄭宗義 香港中文大學哲學系教授兼系主任

馬斐森意興欄柵,提早離任港大校長。 (黃潤根)
馬斐森意興欄柵,提早離任港大校長。 (黃潤根)

馬斐森:大學只有有限自主

農曆年後大專學界最引人注目的新聞莫過於香港大學校長馬斐森(Peter Mathieson)宣布辭職,提早於明年初離任(其任期本是到2019年才屆滿),轉往英國愛丁堡大學擔任校長。雖然他對外聲稱的理由是純粹出於私人考慮,思鄉情切,非關政治壓力,但大家心知肚明,這只是讓各方都好落台的門面話。

他到任港大後歷經雨傘佔領及校委會風波,後者包括校委會否決了他主持的遴選委員會的決定,不任命陳文敏為主管學術人事與資源的副校長,和學生與反對者因不滿而衝擊圍堵校委會,恐怕都是使他意興闌珊,萌生退意的主要原因。這從他在宣布辭職前的一次公開演講可以佐證。

儘管同意校委會有權否決遴選委員會的推薦,卻不滿校委會在事情上再三拖延,及提出一些虛假和牽強(spurious and contrived)的理由,以為這充分表現了不良管治(poor governance)。對於校委會不同意校長的推薦,他則指出大學本來就只有有限的自主(limited autonomy),這是全球大學都得面對的挑戰。值得注意的是,馬斐森不認為事件屬於干預學術自由(This was not an interference with academic freedom.),這與另一當事人陳文敏的看法不同。

官僚機構僵化   硬性科研要求

對學術自由的干預,可以有不同的方式:

(一)是最直接且粗暴的禁止學術研究,這通常是政府出於政治考慮並使用其權力所致。但社會大眾若基於某種政治立場,且集結力量來阻止學術研究或學術會議、演講的召開,則同樣是在傷害學術自由;

(二)是以威嚇來迫使學者放棄其研究,例如不予升職、續約以至辭退。有時,威嚇更會以逐步削減科研經費這種不易讓人拿住明顯證據的方法來進行;

(三)是中止經濟的資助讓研究無法繼續下去,而財政緊絀是常用的藉口。必須知道,金錢乃是人們得以行使自由的一項重要條件。例如,人人都有自由在假期時去歐洲旅遊,但你沒錢就等於沒有去的自由;

最後,(四)是通過政策的設定來限制與減少學者從事研究的自由選項。比如說現今研究經費的撥款制度是要驅使學者一窩蜂去競爭為期兩至三年的短期研究,否則升職無望,這完全罔顧有些學科(大部分的人文學科)的性質是根本不需要研究經費的,或者有些研究是需要花很長的時間且不能預期何時方有成果的。結果,學者都被迫去申請做些兩三年就得結案的研究,這不能不說是妨礙了他們發展學術的自由。

大學教授升遷取決於硬性要求,制度官僚僵化。 (黃潤根攝)
大學教授升遷取決於硬性要求,制度官僚僵化。 (黃潤根攝)

最近著名人文學者李歐梵便明白道破:香港研究資助局(Research Grant Council)「發展至今,已變成一個僵化的官僚機構,向大學下達由上而下的硬性科研要求,以致於變成教師升等的必要條件,反而限制學術及教師的自由發展。」

撥款零和遊戲   追逐蘿蔔內耗

實際上,今天香港的院校自主還有來自大學教育資助委員會(University Grant Committee,簡稱教資會)的衝擊,卻似乎不易為人所察覺。

早於2012年教資會為了配合政府不增撥大學資源但又想大學不斷求新求變,遂想出每三年收回大學六個巴仙的本科生學額(即相當於撥款),再要求各大學撰寫「學術發展計劃」(Academic Development Plan),各出奇謀來爭取可以多於被收回的學額。

如今大學校園內外都是彼此相互殺戮。 (網上圖片)
如今大學校園內外都是彼此相互殺戮。 (網上圖片)

於是大學高層攪盡腦汁、想方設法獻新猷,中下屬則疲於奔命來配合。最糟的還是這是個零和遊戲,你贏即我輸,所營造的氛圍根本不是各大學間的良性競爭和優化,而是彼此相互殺戮;大學與大學的內耗,大學內各學院的內耗,乃至學院內各學系的內耗。大學既成了追逐蘿蔔的電兔,又何有自主之可言。

猶記得此劣政首次出爐時,大學學者批評聲音不絕,有喻為二桃殺三士之毒計,可惜教資會分毫不為所動。到了第二次推行時,大家已變得忍氣吞聲、逆來順受,大有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之嘆,不亦悲乎。

——節錄四月份《信報財經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