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絲大王」父女:一個地方沒有實業會沒落!
2017年6月8日

徐炳光七十年代白手興家創立誠興集團,九十年代已為接班鋪路,延攬過前紀律部隊、高管、親弟弟掌舵,卻換來騙財、貪污、險遭封廠⋯⋯最後將心血託付予性格迥異的女兒救亡。他慨嘆:「歷盡波折啊!若她不回來,早已倒閉!」老一輩講人情,年輕人重法治,且看徐氏父女如何磨合代溝。

徐炳光與女兒徐詠琳在公司視對方為「合作伙伴」。 (何澤攝)
徐炳光與女兒徐詠琳在公司視對方為「合作伙伴」。 (何澤攝)

撰文:李潤茵 本刊記者

辦公室內,身為誠興集團行政總裁的徐詠琳(Jennifer)稱呼父親徐炳光為「徐生」。4年前,徐炳光第二度召女兒回朝,正式將三十幾年心血,交給三十幾歲的女兒。

這對父女,一剛一柔,父親柔,女兒剛。「人人都以為我姓黃。皆因他是好好先生,有求必應,黃大仙啊!」面對女兒的訕笑,年近七旬老父不敢反駁,選擇微笑不語。女兒掛在嘴邊總是這一句:「工作不用放太多感情。」父重情,女重理,可見接班之路的艱巨。

徐炳光白手興家,從一人公司做起,發展成「螺絲王國」。 (受訪者提供)
徐炳光白手興家,從一人公司做起,發展成「螺絲王國」。 (受訪者提供)

徐炳光是典型廠佬。中學畢業就投身社會,第一份工是做窗簾, 一年後發覺志不在此,就轉投螺絲公司做推銷,發現「小螺絲藏大學問」,自此「螺絲」成為志業。趁七十年代工業大勢,毅然放棄穩定飯碗、投身商海。

1977年自立門戶,奔走中港兩地,一手包辦生產、銷售、管理,時至今日每年營業額逾億,生產專業螺絲,涉足電子、汽車、航空,甚至醫療。憑雙手、講誠信、拼事業,今天連寶馬、奧迪、保時捷都要用上一顆「誠興螺絲」。

警察反而更「古惑」

工廠北移、產業轉型,徐炳光通通闖過,面對終極考驗——「接班難題」,則交足了學費。早於九十年代末,他已經物色接班人選,抱持開放態度四處求賢,不囿於子承父業框架,第一位就找來一位外人,對方是名前警察。萬萬想不到警察反而更「古惑」,「他竟串通海關呃錢」。

在尋找專業經理人的過程中, 徐炳光換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他嘗試過以高薪延攬高管,曾經以「月薪8萬」聘請顧問,結果也不外如是,都是「吹牛、空談」。後來「尋人無門」,索性「舉賢不避親」,提拔親弟弟,卻始料不及,讓自己摔得最痛的人,竟是親手足。

日防夜防  家賊難防

儘管已經十年,那夜被戴上手銬,徐炳光至今仍歷歷在目。「海關查數很平常,我清清白白無有怕,然後偵查科來了,發現那批銅根本未完稅。」誠興曾經有機會上市。「2000年主板要求3年內賺5000萬,我計過條數,我可以。」弟弟讀工程出身,後來教書。今次任用親人、而且是高學歷,正好借助其力,建立管理系統,準備上市。

本以為如虎添翼、終於找對人,豈料弟弟加盟後,「利潤卻每況愈下」。原來弟弟大玩「辦公室政治」,與廠內老臣子鬥法、結果兩邊大玩貪腐,,偷運材料轉售自肥,前者甚至大膽走私70噸銅,陷兄長於不義,徐炳光險遭囹圄之災。徐炳光起初不信,「那可是我自小照顧,揹落山的弟弟啊!」。事件擾攘五六年才結案,總共損失逾1000萬元,公司的評級被降至C,「D級已經封舖了!」

海歸太子女  流氓式講數

「很多人搞商會,卻搞死間公司!我算好命、懂回頭,女兒前世欠我,現在返來還債。」擔任中華廠商會副會長多年的徐炳光怪自己「分心」,只顧「瞓身」商會,結果「火燒後欄」。2008年公司內憂外患;10月金融海嘯,很多工廠都倒閉;誠興訂單亦大跌、掙扎求存。徐炳光坦露心聲:「若果她不回來,我們肯定執硬!」

女兒Jennifer於2009年班師回朝,臨危執掌家業,他卻被老婆指駡:阻礙女兒事業、破壞女兒前途。Jennifer畢業於美國加州Art Centre College of Design汽車設計,該校盛產設計大師,法拉利、寶馬等名車都出自校友手筆。返港前,Jennifer在美國、比利時工作,於跨國車廠有不錯發展。

Jennifer自小精靈鬼馬、懂得哄人;長大後,很孝順,「上廠」也不離父女兵。 (受訪者提供)
Jennifer自小精靈鬼馬、懂得哄人;長大後,很孝順,「上廠」也不離父女兵。 (受訪者提供)

徐炳光有一子一女,女兒Jennifer自小口齒伶俐。「小三寫〈我的志願〉叫爸爸發展飲食業,不要將所有雞蛋,放入同一個籃!當時在想,爸爸單靠賣螺絲,能否維持我們生計啊?」長大後,她落場實戰,跟麻煩的工人「講數」更是入型入格,霎時「流氓」上身。「他食煙,我扮食;他拍枱,我拍枱。我不好欺負!」父親出名「好好先生」、談吐斯文,想不到女兒強起來像「女漢子」。

沒有實體經濟  城市會沒落

不過父女還父女,生意歸生意,在公司就是「合作夥伴」。即使親如兩父女也要經過一段長時間的磨合。Jennifer就曾經遞過辭職信,離開公司3個半月。後來,徐炳光二度召回女兒,就給予Jennifer股份。第一次交棒不夠徹底嗎?他如是說:「有時不放手,是怕她辛苦。創業難,守業更難。愈放得多,她壓力愈大啊!」這種內心掙扎是許多第一代創業者的心聲。

世代價值觀的巨大差異,反映在表達方式的迥異。女兒抱怨父親含蓄:「他總是支支吾吾,say no以『我想了解多些』來作為潛台詞,我完全感覺不到他想say no……」但徐炳光卻謂:「直接say no怕她不開心啊!」Jennifer這樣區別兩代人,「徐生六成講人情,四成講規矩;我八成法治,兩成人情」。

徐炳光有一子一女,女兒Jennifer原本在國際車廠從事汽車設計,回流女承父業,將管理系統化,但也不失人情味。 (受訪者提供)
徐炳光有一子一女,女兒Jennifer原本在國際車廠從事汽車設計,回流女承父業,將管理系統化,但也不失人情味。 (受訪者提供)

第一代的溝通方式總是顧情面、留有餘地,徐炳光解釋:「我們的社會經驗,就是不要直接令人難受」。這解釋了為何第一代做生意,講究交情、關係,皆因他們的世界觀屬於「人情味」的社會。不同的環境塑造不同的世界觀。Jennifer直言「世界變了」,「若我以爸爸方式對同輩,可能有人覺得我很假。」

企業要傳承,變幻原是永恒,關鍵還看第一代,Jennifer就很感謝爸爸:「他捨得放下,他識反省,明白是時候不再靠人情了。」不變的則是兩代人對實業的執着。徐炳光感慨:「香港並非沒有工業,很多廠做不住,部分是蝕到倒閉,部分則是光榮退休,仔女不打算接。」徐炳光一度擔心耽誤女兒前途,反而女兒安慰他:「爸爸搭建這個平台已經幾十年,我善用這個平台再創業就好了!每個地方都要有實體經濟,否則就會沒落。」

——節錄自6月號《信報財經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