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明生:沒有刺但有淚 薩拉熱窩玫瑰
2017年8月1日

這是陽光燦爛的8月艷陽天,距離那場歐洲二戰後最血腥、死傷最多、圍城最久的內戰,已經相隔21年。空氣中沒有特別的血腥味,但總是瀰漫着淡淡的憂鬱。死了20萬居民,家家戶戶應該都有些無法抹去的傷痕。就像全市牆壁不時仍舊有大大小小的彈痕。「不管怎樣,我還活着,這就是幸福。」這句波斯尼亞的名言,家喻戶嘵,是真理,但傷感。

撰文:項明生 旅遊作家

薩拉熱窩市中心主要購物大街,仍舊叫鐵托(Tito)大街,人來人往,地下的炮彈坑用紅油漆代表血,牆上有紀念碑,紀念26個市民排隊買麵包時,被圍城槍手射中,全部當場死亡。這紅油有個名字,叫「薩拉熱窩玫瑰」。

舊城中心是土耳其區(Turkish Quarter),以木製飲水站為中心,相傳飲了聖水便會重返薩拉熱窩的Sebilj。噴水廣場、清真寺、土耳其咖啡館、銅器皿、土耳其之眼,我像是時空錯亂,到了土耳其。除了那些子彈殼做的筆(3至10KM一個),波斯尼亞和香港一樣,與強勢外幣掛鈎,不過掛的是死亡了的德國馬克,KM=Convertible Mark。一歐羅等於兩馬克。我回憶起自己大學時代在德國讀書時就是用馬克。來到這兒不單地域穿梭,連時空也回轉了!

南斯拉夫那些年

「我們波斯尼亞人都懷念鐵托。他令我們活在社會主義天堂半世紀,沒塞族、沒波人,我們都是南斯拉夫人。鐵托自己是克羅地亞人,但因為塞族佔南斯拉夫多數人口,他惟有將塞族當主要民族。」

「南斯拉夫的時代,免費醫療、免費教育、有薪假期可以去意大利、法國購物。鐵托是一個偉人,他生前抽古巴雪茄、戴瑞士名表,葬禮時有160個國家領袖來悼念他。我們現在的總統呢?一個外國領袖也不會來。」

「他死了,內戰打了四年,我們通通跌入了地獄。現在嘛,剛剛回到地面。」導遊說。

七十年代我在內地讀小學時,最流行的是南斯拉夫電影,就像現在的韓劇。因為那時候禁止所有西方電影,除了社會主義陣營的南斯拉夫以及北韓電影。有兩部電影在中國家喻戶曉:一部是《橋》,一部是《瓦爾特保衞薩拉熱窩》(英文片名為Walter defends Sarajevo)。很多台詞成了當時人們耳熟能詳的話。比如地下工作者的接頭暗號:「空氣在顫抖,仿佛大地在燃燒。」、「是啊,暴風雨就要來了。」1999年,四川有人申請了「瓦爾特WALTER」商標。用這啤酒招牌,引發很多內地中年人的集體回憶。

以宗教之名混戰

薩拉熱窩四教交滙,唯一可以相比就是聖城耶路撒冷。猶太教、基督宗教(天主教、東正教、基督新教)、伊斯蘭教,相信的都是同根同源的一神教,可以比喻為「不同版本」。猶太教的上帝、基督教的耶和華、伊斯蘭教的真主阿拉,信徒個個認為自己信的那套才是唯一真理,互不包容,枉論大愛。兩千年混戰連連,耶城如此,薩拉熱窩如此,冤冤相報何時休。

但是,當你知道歷史,意大利粉原來是馬可波羅從中國帶回去的拉麵改良品、法國牛角酥源於阿拉伯人的新月、歐洲文字源於印度、四川麻辣火鍋的辣椒本由哥倫布從墨西哥傳入、所有歐洲及中東一神教的起源在非洲的埃及法老王年代,再看到有人以伊斯蘭版本的經文為理由,去暴力攻擊基督教版本的人民;以及在薩拉熱窩,東正教版本的信徒,去屠殺伊斯蘭人民,站在這個「歐洲的耶路撒冷」,我只能嘆一句:為什麼人類總會犯同樣的錯誤?宗教呀!宗教!你使人類更文明了,世界更和平了,還是剛剛相反?Imagine there is no heaven!

當薩拉熱窩圍城戰役結束,逾七萬名薩拉熱窩塞族人收拾細軟,從穆斯林控制的地區搬到波黑塞族共和國。如今波黑有兩個行政及管治實體:一是波斯尼亞和黑塞哥維那聯邦,另一是塞族共和國;塞族共和國首都和波斯尼亞,均位於薩拉熱窩。

在民族主義高漲的巴爾幹,殺人犯還是民族英雄?視乎你的血统民族。刺殺裴迪南的波族青年Gavrilo Princip,在塞族心目中曾是民族大英雄,連拉丁橋前面的大街也曾以他命名,但對於大部分的歐洲人來說,他是挑起世界大戰的兇手。圍城的塞族軍官戰後被國際法庭判刑,但是他們在塞爾維亞人眼中卻是英雄。

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愛,在薩拉熱窩,也是苦澀。

恨,在薩拉熱窩,更是血海。

——節錄自八月份《信報財經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