擾攘近一年，南韓三星集團太子李在鎔涉嫌行賄、挪用公款等罪名，今天法院一審罪成，判處入獄5年。自從前總統朴槿惠爆出「閏蜜門」瀆職案後，該國再度陷入黑金政治漩渦。早於去年11月，本刊已經特派記者至首爾專訪前三星主管、《三星殞落》作者沈正澤，沈氏向記者透露三星太子與政府過從甚密的種種端倪，如今李在鎔落案，三星前景繼續充滿迷霧。

撰文：李潤茵　本刊記者首爾報道

南韓媒體都設有「三星線」，但報喜不報憂，否則會面臨起訴或「經濟制裁」（威脅撤銷廣告），「因為三星是一間只愛聽好話的公司」。早年，前三星秘書室高級顧問金勇澈出書踢爆三星黑金政治，懲罰就是「誅九族」。「他是全羅道人，三星感到被背叛，再也不請全羅道人，這位作者因而受到鄉民埋怨。」

出書被封殺、收律師信

三星叛將沈正澤也在「玩命」，但他受訪時再三強調：「我光明正大，不是爆料，只是分析。」沈正澤曾任職三星多個部門，位至次長級；離職後撰寫多部關於三星集團及其企業文化的著作。其中一部《三星殞落——三星王子李在鎔有能力接班嗎？》於2014 年下半年動筆，2015 年完書。新書上市當日，在南韓遭封殺；2016年3月，沈再出新作《李健熙傳》，但今次他收到律師信。「三星指控我令其名譽受損，要求賠償3億韓圜。」他覺得可笑：「大財閥竟然要我賠錢。」

沈氏於九十年代初被三星挖角，6年間出任六個部門的要職，見識過何謂「三星模式」。他拿起筆，寫下四個中文字：量產製造。「李秉喆及李健熙都是透過『跟風者策略』，創造出世界級的三星集團。」三星原本是糧油雜貨起家，直至七十年代代工日本家電，發展今天三星Galaxy能夠與蘋果iPhone分庭抗禮，集團致勝秘技實際上離不開績效主義加軍訓企管；但直至去年三星卻連環「甩轆」，「Note 7自爆」成國際笑話，訪問前兩天，三星甚至開始在北美召回「炸裂洗衣機」。

太子急於求成   Note 7自爆

早於「出事」前，沈正澤已經察覺這套「三星模式」開始失靈，並向本刊披露「Note 7自爆」的真正原因。

「與其說Note 7想趕於iPhone7 前推出，其實兩者只不過差兩個月，最大原因還是Note 7 由李在鎔親自監督。」沈正澤解釋，太子首次上陣，萬眾期待，上級施加壓力後，下級只會加速進行，即使再無辦法、再無時間，也只能似軍人般服從。其父李健熙1995 年試過在2000名員工面前將15萬支手機銷毀，歷史正重演。

他還透露了一段小插曲。「話說2014 年，三星內部稱為IM（IT&Mobile）的宣傳部及生產線起了爭執。結果，會長幫生產線，宣傳部被打入冷宮。」後來，就生產了Note 7，出事後管理層便解釋：由於宣傳部不斷催促，導致生產部不夠時間研發。宣傳部白白揹鑊。「簡單來說，李在鎔跟生產線較親近。」

辦公室政治並不新鮮，但南韓尤為突出。親疏有別是公開的潛規則。三星從第一代開始已出現派系文化，可歸納為血緣、地緣、學緣及獨有的「三星出身」及「非三星出身」之別。「2006年，三星曾經從P&G挖角人才，坐鎮其全球行銷室；但最後，該名女士還是受不了派系文化辭職。」

在李秉喆時代，最長壽的秘書室主管畢業於成均館大學，於是該校校友一直被委以要職；在李健熙時代，其左右手分別出身於釜山、馬山、晉州，如是者「同鄉」較易獲提拔。沈正澤披露，當年甚至有部分主管為爭上位、改變出身地；如今李在鎔登場，儘管未完成接班，已漸見新派系形成的端倪，「首爾大學貿易系出身者正一躍而起」。

行賄與繼承有關    350億「賄賂基金」

自從李健熙因病退位，獨子李在鎔是實際話事人。儘管是一間跨國企業，三星有別於其他家族生意，對所有權力（擁有權及經營權）是寸步不讓的，全由家族成員盤踞。基於血緣的企業結構首要防範外戚入主。「根據南韓法律，財產繼承50%要給妻子，餘下50%再分給妻子及其子女；而妻子獨有的50%不用交稅，餘下50%反而要交稅。妻子姓洪，妻子弟弟都是會長，李氏不想企業落入外姓人手中，所以他們不能讓李健熙死。」

於是，近十年李在鎔步步為營，透過循環出資（recurring investment，母公司向子公司、子公司向孫公司出資）接管經營權。如是者，李氏家族即使所持股份不足2%，仍舊牢牢掌控整個集團，透過交叉/循環持股世襲。過程異常複雜，沈正澤簡單歸納，就是李在鎔必須「守住三星生命，就能控制整個集團」。

李在鎔行賄與繼承不無關係。「國民年金足以左右繼承，由崔姓議員管理，而他屬於朴槿惠陣營。」國民年金（National Pension Service）是南韓最大投資機構，也是三星電子最大股東，並持有三星物產8%股份。只要得到國民年金支持，所有方案自然能夠順利通過，所以「李在鎔為鞏固地位，只能對崔議員好、對朴槿惠好」。

訪問當日，三星剛剛被爆向總統閨蜜崔順實提供數十億韓圜，只是眾多利益輸送之一。事件擾攘近一年，案件今天塵埃落定，太子李在鎔涉嫌行賄、挪用公款等罪名一審罪成，判處入獄5年。事實上，早已有傳聞集團設立高達45億美元（約350億港元）「賄賂基金」，用以買通行政、立法及司法界高層。

——節錄自2016年12月號《信報財經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