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學看#metoo  杜絕性騷擾存兩難
2018年1月2日

#metoo運動一石激起千重浪。 (路透圖片)
#metoo運動一石激起千重浪。 (路透圖片)

撰文:徐家健、梁天卓、曾國平

徐:用經濟學做耳朵,道聽途說「叫雞」用電子支付是你情我願的交易。用經濟學做眼睛,怎樣看「性侵」是否你情我願呢?

曾:性騷擾以至性侵從來是極具爭議的話題。由美國人發起的「#metoo運動」一發不可收拾。運動遍地開花,蔓延到香港後亦一呼百應。到了才子陶傑的「涼薄」回應可算是個反高潮。

權力的騷擾

梁:把討論甚至罵戰停留在左右之爭實在可惜。有關評論當中,我認為前輩陳景祥的《權力的騷擾》最值得一讀。文章提到一個觀點:「有人認為,『#metoo』中很多人都在事隔多年後才出面指證,為何她們在事發時選擇默不作聲?在很多情況下,性騷擾是否都是『你情我願』?當事人自己明白,選擇在事發時不發聲,其實都是想得到『上位』或某些機會的好處!對於這些質疑,答案應該是:行為操守的準則與時並進。

曾幾何時,香港人雖然知道『畀黑錢』是歪路,但為了『辦事方便』、疏通關係,『畀茶錢』(其實是黑錢)也是你情我願。『畀錢』的人不但不覺受害,反會認為理所當然。」與時並進的推論,文章以「政府應該下令所有接受政府資助的體育總會都要訂立一份反性騷擾書面守則,杜絕有權的人繼續濫權」作結論。

徐:我們三個當然反對性侵,我們對受過性侵的受害者亦深表同情。然而,性騷擾是否「你情我願」可視作經濟學問題。對於「你情我願」的質疑,除了以「與時並進」回應,經濟學還提供了另一答案作補充。我認為經濟學的答案重要,因為只有用經濟學做眼睛,我們可以看到「#metoo運動」背後的職場競爭,然後才能夠預視政府出手杜絕濫權對市場的影響。

補償差異假說

曾:對於「選擇在事發時不發聲,其實都是想得到『上位』或某些機會的好處」這種質疑,經濟學的答案是什麼?

徐:嚴格來說,是否你情我願事件中只有你知我知。經濟學不能看穿意圖,事件中的你我說過什麼亦不一定作得準,因為人有時可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更有可能講大話。經濟學善於分析市場,我們至少可以從勞動市場上觀察到的工資入手。一個看法是性騷擾是權力的騷擾,被騷擾者的生產力下降,其工資因此亦隨之而相應調低。

另一個看法是所謂的補償差異(compensating differential)。一些較厭惡性或危險的工作,在競爭之下僱主只有支付較高的薪金才吸引到應徵者以補償員工在惡劣和危險的環境下工作。

簡單解釋,保安員與洗碗工同是低技術勞工,但洗碗工收入比保安員高,皆因要補償前者在廚房較差的環境工作。假設保安員及洗碗工的時薪分別是35元和40元,市場反映低技術工人要額外5元來補償在廚房工作。換句話,補償差異背後的重要假設是,職場上較差的工作環境是工人選擇工作時可預見的,因此你情我願的補償會反映在較高的工資。

應用在不道德交易之上,幾年前學界有一項甚具爭議的研究,將性騷擾和工傷等職業風險一視同仁。數據分析發現有所謂的「性騷擾溢價」,相比性騷擾機會中等和機會是零的工作,前者的時薪高0.25美元。就如完全避免工傷的成本太高,企業杜絕性騷擾亦有困難,市場上惟有對有機會受害的工人作出賠償。

壟斷權力假說

梁:單純以權力的騷擾作解釋,不容易解釋到為什麼權力不壓低工資?更不容易解釋到為什麼權力的騷擾有行業差異。張五常的老師艾智仁提出過一個與壟斷權力有關的假說,如果壟斷企業受到監管,老闆不能將利潤袋袋平安,老闆就惟有向其他非金錢的回報打主意,例如將辦公室裝修得美倫美奐、聘請貌美但工作能力未必高的秘書等等。老闆寧願付出補償差異的代價也要容許性騷擾,解釋之一就是行業正受到監管,未能在金錢回報上賺盡,或行業賺錢太多,有機會受到監管。

荷里活金牌製作人韋恩斯坦被揭多年來利用權位施暴圈中女性。 (路透圖片)
荷里活金牌製作人韋恩斯坦被揭多年來利用權位施暴圈中女性。 (路透圖片)

曾:如果行業沒有受監管的危機,為什麼不索性降低性騷擾的機會,省回差異補償的支出呢?最明顯的解釋,就是行業如娛樂藝術有勝者全取的特質,加上哪位明星最終跑出涉及多種不定因素,你情我願的不道德交易因此較為「博得過」。另一個更簡單的解釋,就是有些行業減少性騷擾的成本較高(如男女獨處時間較多,像出外工幹之類),有些成本較低(如少有獨處時間的團體工作,如醫院)。

梁:另一個可能是女性員工供應有別。如果加入教育、醫療行業的女性思想比較保守,加入影藝、娛樂行業的女性思想較開放,也會造成行業差別。

另類尋租行為

徐:行業壟斷可能解釋了部分行業(如娛樂事業)中性騷擾的嚴重程度,亦即是說性騷擾其實是上司的尋租行為。一份反性騷擾書面守則即使增加上司上下其手的難度,但卻不能令行內的壟斷尋租消失於無形。尋租行為有可能只是以另類形式出現。就當它能杜絕性騷擾行為吧。這雖可以保護無知少女免受侵犯,但同時亦令「性騷擾溢價」降低。這一加一減後到底女士們的平均回報是增是減還是要算算賬。

梁:另外,正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假如這份反性騷擾書面守則大有效用,又或「未審先判」的道德法庭的重要性與日俱增,這的確會令道貌岸然的老闆在「手多多」之前再三思量,但同時亦會令正氣凜然的上司在提攜異性下屬時有所遲疑。

試想一下,一個男上司要出差到大陸幾日傾生意,對老婆忠心耿耿兼對網上「未審先判」介心重重的他會帶一名男下屬呢﹖還是會帶另一名表現相當(甚或至更為稱職)的女下屬呢﹖這沒有對錯之分,男上司亦只是想保護自己而已。

Sheryl Sandberg曾經書寫關於女性在職場的挑戰。 (路透圖片)
Sheryl Sandberg曾經書寫關於女性在職場的挑戰。 (路透圖片)

曾:這並不是空中樓閣。Facebook的話事人之一Sheryl Sandberg最近就提到,她寫完一本有關女性在職場的挑戰的書後,收到很多(男性)CEO的回覆指他們都不經意地偏向教導男下屬,實質是令女下屬接受培訓的機會更低,間接令兩性在職場上的地位更不平等。

——節錄自一月份《信報財經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