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打工仔呻受老闆氣，今時今日老闆則慨嘆要受夥計的氣! 香港幾乎全民就業，許多勞工密集的行業面對勞工短缺，已絶大部份北上，但飲食業卻只能堅守陣地，半途出家的「曲奇薈」老闆黃志煒，憑着自己對品質的執著及無窮的創意，不愁沒有生意，最愁的是人手不足。

撰文：許創彥　本刊記者

一到夜晚，黃志煒就怕收到「午夜凶鈴」，原因竟然是「很怕夥計話唔撈！」

黃志煒十年前跟曲奇沾不上半點關係。人生上半場，他在音樂圈順風順水：唱片業黃金時期入行，專攻古典音樂，當過李雲迪、西崎崇子的經理人，其後加入香港管弦樂團當推廣主管，月薪以十萬計，拿過HKMA「傑出市場策劃人」殊榮。

人生下半場，他貿然轉戰學整餅，掀起過茶味、花味曲奇旋風，曲奇讓他再奪HKMA 殊榮，堪稱商界智多星。但近年，這位智多星卻被勞工逼得無計可施：「實不相瞞，我今年都未敢放一天假。」

這位資深管理人曾幾何時霸氣十足，在管弦樂團對牛津畢業生說「你唔鍾意就走」都面不改容；但今天，竟然要苦苦哀求中五生「可唔可以唔走」，霸氣盡失。究竟所謂何事？

整餅不如捽腳

去年，黃志煒開價1.1 萬，請了一個年輕人做廚房幫工，打算培養新血。一個月後，總廚也覺得年輕人對辦，勤力聽話，讚不絕口。

但褒獎背後的真相是：新人打算跳槽到跌打館捽腳，總廚怕再花時間栽培新人，希望老闆留人。黃志煒遂二話不說先加1000 元人工，以為10% 升幅足以挽留新人，說不定還向他連番道謝⋯⋯

怎料熱臉貼冷屁股，黃志煒只換來一聲：「哦。」但這位老闆未放棄：「我提出下月擢升他做初級廚師，人工1.5萬，破晒例！」

為何黃志煒要如此低聲下氣？其實是別無他選。儘管「曲奇薈」有力跟美心等大集團爭客戶，但卻無力爭員工，皆因勞工處偏幫大企業。「勞工處的招聘日，要求公司同期提供10 個職位，豈不歧視小公司？我們只得20 多名員工，難道我一次過炒掉10 個人嗎？這些招聘會變相全幫大集團。」

即使轉靠登報，大企業仍然坐擁地理優勢：「我們6 間分店舖全設在尖沙咀、中環、銅鑼灣等旺區，打工仔要坐車上班；大集團卻是總有一家店在他們家附近。即使人工少點，大家都願意去。」

結果，黃志煒要「豪擲」4000元留人。但即使薪酬升幅驚人，新人還是再次回絕，「因為對方出1.9萬」。「曲奇薈」這類中小企僅年賺數百萬，1.1 萬請廚房幫工，出手不比行內低，難道一次要加8000元？這次黃志煒都不得不說：「你話我應該點做？」

老海鮮玩失蹤

做一個月就走，你以為只限年輕人？錯了，熟行情的中年人可以更不負責任，「隨時不做就不做，翌日馬上消失」。

前陣子，黃志煒請了年過50歲的師奶做店面，他覺得對方像賢妻良母，應該可靠，「怎知道做了一天就說不做了，沒有原因」。黃志煒立刻去「拆彈」，游說良久，師奶終於說出原因：「我個仔從台灣回來，我要去接機。」

「你看！接機都可以是辭職理由，何況她兒子不是小孩！」黃志煒當時沉着氣，說公司可以安排半日假給她。但師奶仍然耍手擰頭：「還是不好，阿仔很快又走，我又要再送機。」黃志煒再忍，說都能配合。於是，好戲在後頭：「第二天，她跟主管說要送機，還說我已答應了她，但她從未說是明天啊！」

他隨後趕回店舖，方知師奶首天上班已不斷唱衰公司，批評公司年初四就要上班，她以前做海味，年初七才上班⋯⋯「大佬啊，你做海味嘛！你不滿意直接跟我講吧，還搞其他同事。」黃志煒無奈道。結果一天後，師奶輕輕地走
了，鬧劇告終。

「現在太缺勞工，他們覺得東家不打打西家，隨時能上班。這確是事實，他們休息一兩日，就有另一份工等他們。」黃志煒接着說：「所以他們覺得劈炮天公地道，而我就每天都在苦惱人手問題。」

「打工皇帝」氣焰大

正所謂：「有得揀，你至係老闆。」今時今日，有得揀的打工仔才是真正老闆。黃志煒店內有個40歲夥計，有天做錯事，將曲奇打錯了杏仁酥，被主管說了幾句，旋即風雲變色，WhatsApp黃志煒越級打小報告：「我忍受不了主管，我不要跟他合作，否則辭職。」

「明明你做錯，我不能為你開先例，任由你選擇跟誰合作。」面對夥計相逼，黃志煒選擇「利誘」，「我告訴他現在不做，沒有年尾佣金，自己損失啊。」他以為夥計不會跟錢鬥氣，但幾分鐘後，夥計簡單兩句回覆：「總之要跟這個主管再合作，我就怎樣都不做！」

「怪獸員工」駭人聽聞，可全都是「曲奇薈」的真人真事。黃志煒自問是位和善老闆，不罵夥計，「但現在的勞工真的囂張跋扈到不可忍耐，毫不客氣地挑戰你底線！」

「四重奏」變「獨奏」

黃志煒憤慨源於在乎，因為曲奇是他第二事業。約10年前，黃志煒在香港管弦樂團有點心灰意冷。有天為音樂家尋覓美食時，忽然發現香港少有好吃的曲奇，遂驚覺曲奇是「藍海」，決心創業。2007年，他跟三位拍檔創立「曲奇四重奏」，掀起茶味曲奇風潮，平地一聲雷。舖紅是非多，後來黃志煒跟拍檔不咬弦，半年後黯然離開。

「我心有不甘，想爭返啖氣。」2009年，他決定創立「曲奇薈」，從「四重奏」改為與另一人拍檔的「二重奏」，再變「獨奏」。今次他猶如指揮家，憑市場觸覺，推出七色蝴蝶酥、花味曲奇、羅漢果無糖曲奇等產品，為自己正名，「這些都是『四重奏』想不到的」。

「曲奇薈」不但受本地大眾歡迎，還得到海外旅客垂青。不過，近兩三年的勞工問題卻纏擾着這間「後起之秀」。黃志煒憶述，創業初期，夥計們旺季都願意加班到一兩點，甚至假期上班，胼手胝足完成所有訂單；惟現在，既請不到人，即使請到人，「給多20% 薪金，再設加班獎，到晚上8、9點就走人」。他笑言：「總廚甚至說跪在地上，員工都不肯加班。」

所以，「曲奇薈」有訂單都不敢接，「特別是旺季，怕做不到，俗點說就是『有錢都執唔到』！」黃志煒看不透，為何大家再不願加班，「估計跟社會思想改變，重視假期、私人生活有關吧」。他曾經為追趕訂單數量，每天懊惱，「如今我不說數字了，為免同事間傷感情，做不到個數就做不到吧」。

北望神州？不望神州！

中小企與大企業之爭，總是quality 跟quantity 的較勁。「我們主打quality cookies，到現在美心都拿不回這一市場。」黃志煒透露「曲奇薈」能屹立數年全靠品質，並評價近年出現的「明星曲奇」旋風，他指出，首當其衝是以雞汁「聞名」的May姐，「已全線不見了。即使謝霆鋒都未企穩、欣宜那檔也沒什麼人吼」。他認為影視明星宣
傳力量大，但沒好好控制品質，「很多都不全然投入研究曲奇」。

然而即使做好品質，「勞工荒」始終是緊箍咒。現在，黃志煒面前似乎只有一條路—— 返大陸。

他透露前幾年，原來有人大拍心口對他說，幫「曲奇薈」在大陸「遍地開花」。但黃志煒這位「老江湖」卻不以為然，因為昔日負責唱片公司大中華業務，見盡盜版「遍地開花」，所以「我對淘寶依然很有戒心！很怕在國內被騙、被吃掉」。黃志煒重申為品質把關，「不能隨意讓人開50 家分店，稍一不慎就鑄成大錯」。

不望神州，留在香港，幾年前他已經滿腹大計，打算開曲奇主題咖啡廳及甜品店，不過還是被勞工問題勒住了。他慨嘆：「算了，不要再妄想在香港開多少分店，勞工問題才是我們的現實。」現在他但求做好既有6家店。

低頭認命是「曲奇薈」的現況，其實也是全港33 萬家中小企的寫照。

——節錄自五月份《信報財經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