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子另類「湊仔經」 —— 王澤:做回自己 自娛娛人
2018年9月3日

很多父母都會刻意栽培子女,寄望繼承衣砵,老夫子漫畫家王家禧卻反其道而行,沒有望子成龍,不談成績,閒時喜歡去釣魚、聽音樂,最出格的是為老不尊,父子擠在騎樓「𥄫女仔」。王家禧唯一的家訓是:不可畫畫,以免乞食。但6個兒子卻在耳濡目染下鍾情畫畫。去年,老夫子爸爸離開人世,長子王澤接棒,繼續以老夫子自娛娛人。

 

撰文:鄭雲風 本刊記者

「我盡可能讓老夫子,也就是自己耍寶去逗樂作者。」老夫子爸爸王家禧畫了幾十年《老夫子》,有意無意間,將自己的個性投射到角色上,去年元旦,在美國加州離世,享年93歲。

長子王澤在香港接受本刊專訪時,緬懷父子生活點滴,形容爸爸性格像老夫子,頑皮好動,直至耄耋之年絲毫不減。有着不一樣的老夫子爸爸,「小夫子」王澤的童年也與眾不同。

1956年父親帶着王澤和兩個弟弟,由天津來到香港薄扶林道五姑姑家,父子喜歡到西營盤大牌檔看攤子做魚蛋,去海邊釣魚,西環街邊飲奶茶。現今補習班、興趣班比比皆是,父母惟恐子女輸在起跑線上,千方百計趕成績,爭第一,當年王澤卻樂得輕鬆。父親從不討論學校、檢查功課。記者不禁問,父子平時會做什麼?王澤笑呵呵的回答:「沒有人會和子女講睇女仔,只會是讀書和功課,但我和父親會去睇女仔。」

 

居住環境狹窄,父子常擠在騎樓上觀看路人,除了女仔,亦有「爛仔」、「飛仔」、「飛女」等,最後都成為漫畫人物。王澤形容,情景就好像在看3D大銀幕電影。

王澤直言,對自己來說讀書從來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不管多努力,最厲害都是全班第五,最後放棄了競爭」,開始以興趣為先,不想搶第一。上中學時,他覺得老師太古板,特別是中文老師,因此中文成績並不理想,副校長及教務長多次和父親見面,但父親總是若無其事。

最深刻的是,有一次見家長後,父親同樣不作回應,駕電單車帶他離開,遙遠看到副校長在馬路旁,突然「示威」式地駕車在他前方繞過。事隔多年,王澤仍不自覺的露出頑皮表情,手舞足蹈向記者描述當日情景。

父親出人意表的舉動不少,有一次弟弟大考成績排名是全班尾二,父親一聲不響,居然帶弟弟買玩具,慶祝不是包尾。「父親對老師都不是好客氣」,他大笑良久後說:「多年之後,我覺得自己的父親的確與眾不同。」

生活困苦 音樂提神

在兒子王澤眼中,父親王家禧興趣廣泛,動靜皆宜,喜愛溜冰、游泳、跳水等運動,亦會靜下來聽音樂、釣魚,興趣融入作品中,提供不少靈感。

剛在8月香港完結的「舊情復熾」老夫子手稿展,與今年2月舉辦的手稿展不同,雖然目的都是懷念父親,但今次王澤更想大眾知道父親創作的原動力─搖滾樂。五十年代,來自英國的商業廣播電台麗的呼聲深受市民歡迎,經常播放外國流行的搖滾樂。「因為rockandroll音樂給他動力、生命力、希望,不會因為生命困苦而頹喪。」

受父親影響,王澤自稱,每日都要聽音樂,否則好像浪費一天。因此,今次手稿展選出的封面稿,大多和音樂有關,最珍貴的莫過於現存最早的封面原稿《搖滾老夫子》,最終成交價達65萬,創拍賣原稿價新高。

 

《老夫子》陪伴港人成長,留下的手稿有價有市,自2008年首次拍賣,至今已達10年,每次都大受歡迎。然而這些手稿當時一度淪為垃圾。「以前印刷廠的人不會尊重畫家作品,包括文字作者,就算是好有名的作品都四周放,之後無人理就當垃圾,有時他們的作品遭玷污、被人攞咗、或入咗垃圾桶。」王澤一想到當時情況,不禁長嘆:「唉,無人保管,無人尊重,想起都有點傷心。」

漫畫以往難登大雅之堂,王澤欣慰地說,最近20至30年,東方國家慢慢覺得漫畫、插畫是創作,代表一個人的思想和感情。

當年看到父親為家計,每日花十多小時趕畫,沒有時間保存作品,王澤於是決定幫父親整理,「我保管下來,不是因為將來會升值,而是覺得是老豆的東西,要好好執返。」每當有空,他會到印刷廠拿回一卷又一卷的手稿,翻開壓平,放入紙箱保存;想不到二十多年後,市場對手稿有需求,於是開始挑選手稿做展覽。

當他憶起1995年在台北舉辦的展覽空前成功,嘴角不禁泛起微笑。自那次開始他明白到如何做展覽,經常思考想帶給參觀者什麼感覺,每次手稿展都花不少時間找舊稿,雖然部分不敵歲月洗禮,殘舊污穢,但王澤認為有傷痕才有紀錄,「任何舊稿都是一種味道,好像古董一樣,如將古董打磨到好新,就無人要」,對收藏家來說,買封面稿並不單是買畫,而是畫過的痕跡,想像當時創作的過程。

模仿不成 做回自己

九十年代,王澤目睹移居美國的父親年老多病,曾心臟病發,有糖尿病,但因為屬於個人漫畫家,沒有醫療及工作保險,開始思索如何協助父親繼續事業及生計。初時只是整理舊稿,做經紀人替父親和出版社溝通,最後在1995年決定代父從筆,繪畫《老夫子》。

開初王澤戰戰兢兢,由零開始,沒有經驗、技巧、想像,模仿時十分痛苦,後來驚覺不能代替父親,才慢慢將自己感受、期望放進漫畫,為角色比例定標準,畫畫開始得心應手,「時代不同,沒有辦法畫老豆的東西。我畫的是老夫子,將自己的感情放進去。」父親封筆後卻成為判官,王澤到加州探雙親時,父親總抱着黏滿貼紙的《老夫子》迎接,逐一指點。直至2008年,王澤拿着《老夫子45周年經典珍藏版》限量本給父親,老父臉上終於綻放笑容。

 

父親採取「放羊式」的教育方法,不強求六個兒子飛黃騰達,唯一的要求是「讀書不好,都不要畫畫,因為畫畫會餓死」。可是父親唯一的禁令,偏偏沒人遵守。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六名兒子不論原本是從事工程、電腦科技、醫生,最後都投身畫畫,更曾經到美國替迪士尼及霍士工作。「全家彷彿都沾上傳染病」,王澤笑着補充,「從事畫畫,也不知是好是壞」。

言教不如身教,至今身為長子的王澤仍熱愛畫畫,未言停筆休息。訪問將完結時,王澤放慢語速,心有感觸的說,雖然這個世界已慢慢變成一個大機械,但每一個人都應該努力「做自己,而不是大機械的零件」。

——節錄自九月號信報財經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