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兔運動」（#MeToo）在2017年底從美國蔓延到中國以來，內地多位名人涉嫌性侵犯的事件相繼曝光，引發一連串的輿論熱潮。沒有人料到，這場野火也會延燒到佛門清淨之地。

撰文：施純志　資深傳媒人

今年8月，時任中國佛教協會會長、北京龍泉寺方丈學誠法師，被指性侵多名出家女弟子，黯然引退。這起桃色醜聞，再次以戲劇性的方式，演示了情慾與佛法修行的衝突，印證了佛陀對人性的深刻洞察。

#Metoo在中國：學誠法師隕落

舉報這樁醜聞的兩位僧人，名叫釋賢佳和釋賢啟，曾是學誠法師的弟子。他們在一份四萬多字的檢舉文件中，詳細列舉學誠法師與數名女弟子的手機聊天記錄，指證學誠屢次發出性騷擾短訊，並可能與女弟子發生性行為。8月1日起，這份文件在網上瘋傳，輿論嘩然。8月15日，中國佛教協會宣布，接受學誠辭去中國佛教協會會長之職。8月23日，中國國家宗教事務局公開證實，學誠確曾發送性騷擾訊息，涉嫌違反佛教戒律。

今年53歲的學誠法師，是當今內地宗教界著名的精神領袖，擁有數百萬粉絲。他10歲起茹素，12歲起讀經，16歲出家，18歲入讀中國佛學院，23歲出任福建名剎廣化寺住持，成為漢傳佛教寺院最年輕的方丈。2015年4月當選中國佛教協會會長，乃中佛協史上最年輕的會長。

最為人津津樂道的是，他2005年就任北京龍泉寺住持後，這座始建於遼代的千年古剎迅速復興，名聲鵲起，被譽為「科研實力最強的寺院」；門下弟子，不乏畢業於北大、清華的博士，號稱「高知僧團」。龍泉寺運用高科技的方式弘法，推出智能機器人和尚「賢二」，以呆萌的形象，走紅網絡。學誠主持下的龍泉寺，為古老的漢傳佛教開闢了一條現代化的新路向。他本人也成為各方看好的新一代佛教宗師。

誰能預料，這位向來形象正面的高僧，卻「犯了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以致功敗垂成，數十年修行盡付東流，令人嘆息。不過，對於學誠的隕落，我們不必大驚小怪，那不過是在大量類似故事中再添一例罷了。佛教史上，因為破了「淫戒」而墮落的出家人，前仆後繼，層出不窮。自從佛教誕生之初，「淫欲」便如影隨形，一直困擾着佛教徒的修行，因此佛陀將它列為修行的頭號天敵。

著名的佛教律典《四分律》卷第十七云：「世尊無數方便說淫欲是障道法，若犯淫欲即是障道法。」佛陀本人在即將成道之時，就曾歷受過女色的嚴峻考驗。據《佛說觀佛三昧海經》記載，當時佛陀坐在菩提樹下，即將成就正覺；魔王擔心佛陀跟他爭奪信眾，於是派出三個年輕美貌的女兒──悅彼、喜心和多媚，前來引誘佛陀，說：「我是天女盛美無比，顏貌紅輝六天無雙，今以微身奉上太子，供給左右可備灑掃。」但佛陀寂然身心不動，並以神通降伏這三個魔女。假如當年佛陀過不了這道「美人關」，世上就沒有佛教了。

「淫戒」是佛教主要戒律

「淫戒」一直是佛教最主要的戒律之一。小乘佛教「四根本戒」依次是「不邪淫、不殺生、不偷盜、不妄語」；大乘戒則為「不殺生、不偷盜、不邪淫、不妄語」，此外還有「五戒」、「八戒」，無不包括「淫戒」。這些戒律，佛門弟子，不論出家或是在家，都得遵行。不過「淫戒」一條，對出家弟子和在家信眾則區別對待。

在家信眾可以結婚生育，但不可有婚外性行為；出家弟子則不得男婚女嫁，必須杜絕情慾，禁止一切形式的性行為。佛陀如此強調「淫戒」，因為他深知「淫欲」力量之頑強可畏。人類生命充滿種種難以滿足的欲望，佛教將之歸納為「五欲」：財欲、色慾、名欲、食欲、睡欲。

其中以食欲和色慾最為根本，正如中國古代思想家告子所言：「食色，性也。」但佛教卻以駕馭生命的本能為修行的前提條件，要求僧尼恪守「淫戒」；修行佛法之艱巨，可想而知。

正是出於對「淫欲」的戒懼，佛陀一度反對女性出家加入僧團。有人認為，佛陀當初反對女人出家，是歧視女性。事實上，與其說是歧視女性，毋寧說是佛陀對男性出家人缺乏信心。

「密宗」以性交作為成佛之妙方便

印度佛教史後來的演變，印證了佛陀的先見之明。佛滅八百年之後，即公元四、五世紀，印度佛教的秘密教派日漸風行。這一教派有很多修行方法是秘密傳授的，充滿神秘色彩，因而被稱為「密教」或「密宗」。「密宗」拋棄佛陀制定的「淫戒」，非但不禁淫，反以性交作為成佛之妙方便，認為修行者可在性愛的快樂之中成就佛果。

密宗的這種修行方法，即外界所謂的「男女雙修」。藏傳佛教一些教派，都有這種「雙身法」的傳統。近年來，多位在美國傳教的藏傳佛教上師，以「雙身法」為名，誘使女信徒與之發生性行為，醜聞相繼曝光，損害了藏傳佛教的聲譽。達賴喇嘛不得不站出來表態：如果情況屬實，將把這些上師逐出僧團。

在內地的「米兔運動」中，學誠法師也被指控引誘出家女弟子進行「男女雙修」。其實，不光是佛教，美國和德國的天主教，近期也頻頻爆出神職人員性侵兒童的醜聞，情況之嚴重，令人震驚。古往今來，為什麼會有那麼多本應恪守「淫戒」的僧侶，卻成了「淫欲」的俘虜？是因為這一宗教戒律違背人性、不合情理？還是由於人類根本無法宰制自身的欲望？

清朝文學家袁枚在《子不語》裏講了一個故事：五台山某禪師收一小沙彌，師徒在山頂修行，從不下山。後十餘年，兩人下山，見一少女走過，沙彌驚問：「此是何物？」師慮其動心，告之曰：「此名老虎，人近之者，必遭咬死，屍骨無存。」晚間上山，師問：「汝今日在山下所見之物，可有心上思想他的否？ 」他說：「一切物我都不想，只想那吃人的老虎，心上總覺得捨他不得。」

無獨有偶，文藝復興時期意大利作家薄伽丘的小說《十日談》裏也有個類似的故事：某男子中年喪偶，帶着幼子在深山修行。除了父親外，兒子沒見過別人。十八歲時，兒子第一次隨父下山，遇到一群漂亮女郎。兒子好奇問這些是什麼東西。父親說：「別去看牠們，全是禍水！」兒子又問：「可是牠們叫什麼名堂呢？」父親說叫做「綠鵝」。兒子還見識了許多東西，但全都不留意，對父親說：「爸爸，讓我帶一隻綠鵝回去吧，我要餵養牠。」

這兩個故事，傳達同樣一個觀點：情慾是人類的本能，不可能消除。不過，佛陀認為：人能夠主宰情欲。古典小說《西遊記》裏，三藏法師看似軟弱糊塗，實則勇猛精進；他屢次經受美色誘惑，不動凡心，闖過九九八十一道難關，終於修成正果。這是真正的英雄豪傑。

——節錄自11月號《信報財經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