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產陀飛輪 兩代創業夢
2018年12月14日

香港是全球重要的鐘錶出口中心,可惜歷年來只為他人作嫁衣裳,培育品牌被視為是燒錢的行徑。近年,偏偏有人不信邪,致力打造本土鐘錶品牌,而生產的不是普通電子石英錶,而是被視為最複雜工藝的陀飛輪。香港唯一陀飛輪腕錶品牌「萬希泉」(MEMORIGIN)的突圍,有賴老一輩工業家沈墨寧的汗水,也靠33歲創業家沈慧林的營銷智慧,是整整兩代人的夢想。

撰文:姜學汶 本刊特約記者、鄧傳鏘 本刊總編輯

萬希泉的辦公室位於柴灣工業城,沒想到,裏面除了擺放着各款錶外,還有數千件木雕及大型音樂盒,全都是沈墨寧從世界各地搜集而來的古董珍藏,辦公室就恍如一個藝術珍品展覽廳。

訪問當天,沈墨寧先帶記者參觀「展覽廳」,細說各件珍品的故事。從事幾十年鐘錶業,觸類旁通,現時不論如何複雜的音樂盒出現故障,他笑稱自己都懂得修理。

24歲創業

祖藉福建,在杭州長大的沈墨寧,曾在國內大學從事醫療攝影助教,1980年拿着30元路費隻身來到人生路不熟的香港,由於舉目無親,在公園睡了幾晚,突然想起在杭州認識的一個香港朋友,於是「膽粗粗」坐船到北角投靠。

在那個工業還未北移的年代,最容易搵食的是到工廠打工,於是誤打誤撞入了鐘錶業。「我自小對機械有濃厚興趣,家中的收音機和大鐘,都被我拆散又裝回。來到香港時,剛好流行電子錶,到錶廠見工,老闆問我懂不懂?我聽不懂廣東話,只管點頭,才知見工原來要考裝嵌電子錶,我急忙在排隊見工的半個鐘觀察,然後照辦煮碗。老闆竟以為我是熟手工,由24蚊日薪加到我28蚊。」

當時不諳廣東話的他,連叫飯吃都不懂,幸好在電子錶工廠工作了三個月後,就認識了太太,第四個月就「膽粗粗」去發明電子錶的測試器,正式創業,那一年他才24歲。「在中環地鐵站有兩個檔口,晚晚做到兩三點。當時機會多、競爭小,買樓好容易。」一年多之後,沈墨寧已經儲夠錢,在北角新都城買了人生第一個物業。

在那個愛拼就會贏的年代,來港短短一兩年,沈墨寧已先後創業、買樓,完成現時年輕人要花幾十年才能達成的願望。

沈墨寧同情地說:「以前做生意的確容易得多,肯捱就可以,今時今日所有行業,競爭都大了很多,想出頭很難啊!」

86年,沈墨寧開始生產自家品牌的電子錶,其後更北上在杭州投資機芯廠,高峰期曾擁有十幾間工廠。01年有個德國客戶,參觀位於西湖的合資廠,詢問能否做陀飛輪,由於價錢異常吸引,沈墨寧於是下定決心嘗試,經過一年時間終於研發成功。

在鐘錶界,陀飛輪代表高超的技藝,即使現在,國內也只有約六間廠可以做到這個技術,全世界做到的工廠大概也只得三十間。

不想兒子做工業

見證香港工業從輝煌到式微,沈墨寧近年已結束了大部分內地的工廠,心想兒子William(沈慧林)在美國讀金融,以後順理成章在投資銀行界發展,人工高福利好,哪用做工業這麼辛苦?沒料到,兒子卻有另有一番想法︰「做生意怎辛苦,最終都是自己的。」

William當年從康奈爾大學碩士畢業後,正好遇上08年金融海嘯,在美國很難找工作,回流香港後進入投資銀行,工作了一年,就毅然下海創業。回想在投資銀行工作,曾經幫某間內地銀行搞上市,成功後卻沒有絲毫喜悅,「這麼辛苦,多謝都無聲,心想我不如自己做啦!」經濟差、搵工難,在William眼中,創業的機會成本反而低。

然而,最初將創業的決定告訴父親時,遇到的竟是反對。「一來爸爸覺得工業很難做,而且無限燒錢。加上當時我在投資銀行晚晚做到一兩點,走去創業豈不是等於說我捱不了苦?很多人都說年輕人走去創業是偷懶,家人最驚這點。」

不過,後來見到兒子態度如此堅決,做父親的惟有以行動支持。「我叫他做一年試試,最初沒有給他太多資金。我當時預留了一筆錢給他到美國讀書,結果他提早畢業,那筆剩下的錢就成為了創業資金。」沈墨寧笑稱。

「當時我有一間手錶廠,一間LED廠,我讓Willian選擇在原有基礎上再創業,結果他選了做陀飛輪錶,覺得性價比高,發展空間大。」結果,William一句「老豆,借你珍藏的木雕來用用」,就把中國五千年文化與瑞士工藝結合,創立了「萬希泉」這個香港陀飛輪品牌,創業時約24歲,這也是沈墨寧當年創業的年齡。

兩代人互補

「爸爸給予我很大空間。很多二代很羨慕我,因為我可以自己獨立做很多決定。」不過,William也很孝順,表示如果兩父子意見不合,爸爸在某些事上堅持立場,身為兒子一定會配合,再慢慢磨合。例如沈爸爸性格低調,起初不太同意新穎宣傳方式,認為網上宣傳、在紅隧賣廣告、跟明星合作,太燒錢、太高調⋯⋯,後來才明白品牌宣傳之道。William解釋:「我要推廣品牌,才被迫要高調!話說回頭,爸爸教曉我很多生意經。」

父親懂得自行裝嵌陀飛輪,創立的工廠負責做機芯,令萬希泉的品質有保證;兒子對機械一知半解,但對於營銷推廣則得心應手,父子各有擅長,互補不足。

在待人處事方面,有了父親這支盲公竹,少走了很多冤枉路。沈墨寧強調:「做生意一定要守時、守信、謙卑。我做了這麼多年生意,自己都抱持這些原則。比你年長的都是你老師,傾得來的就傾多兩句,傾不來的傾少兩句,但不能得罪人。選擇拍檔,其中一個標準,一定要看他對家長、長輩孝不孝順。我跟你合作做生意,但你對自己父母不好,對拍檔怎會好呢?」父親不忘補充一句,「William現在幾個拍擋都好孝順啊!」

在香港,被標籤為「二代」好像特別負面,作為第二代的William除了感恩父親的幫助,也深明創業難、守業更難的道理︰「其實,回來幫家人手,需要無比的勇氣、堅持。背負這麼大的包袱,不是人人都想的,好多二代朋友都會對我呻『我死都不回去幫老豆手』。當時我都可以好有型地說『我不要老豆的錶廠!』。」

「因為用了老豆的資源,即使成功,將來一定有人會說William都是靠老豆發達,但我會客觀分析,返來家族企業做,對家人好,對自己未來發展好,甚至對社會都好,既然全部都是正面的,為什麼要堅持那些無謂的ego呢?」

——節錄自12月號《信報財經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