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提琴家王磊:音樂不是絆腳石!
2019年8月2日

撰文:梁杏怡 本刊特約記者、鄧傳鏘 本刊總編輯

文革十年,音樂成為政治宣傳工具,音樂家追求藝術成為了奢望。當時剛上小學的王磊,對何謂「打壓」懵懵懂懂,印象深刻的一幕是紅衛兵爬牆入去家裏把東西都砸爛了。他憶述,由於上海相比其他城市較少受破壞,親戚們便來他家「避難」,人多到「沙發都無得瞓,我那時要鋼琴上舖一塊褥,當床來睡」。

王磊家中長輩都是「搞文藝」的,是當年改造的高危一族,爺爺王泊生是京劇老生,後來創立了山東省立劇院並擔任院長,祖母吳瑞燕則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上台與男生演戲的女性話劇演員,曾加入周恩來和鄧穎超等人創辦的覺悟社。而他的父親王砳更是年少成名,是首位在國際大提琴比賽上獲獎的中國人,也是上海音樂學院建校以來第一位中國大提琴專任教師,他的太太、王磊母親林藹玲同樣畢業於上音,是著名鋼琴演奏家。

有這樣顯赫的家庭背景,王磊未出娘胎已受音樂薰陶,兄弟姊妹們每周聚在一起的活動,便是一邊包水餃,一邊拉琴。

藝術世家出生 承載文革記憶

然而,在那個特殊的年代,幾乎所有公開音樂演出都要暫停,只准歌頌「該歌頌的」,音樂教育只有表演樣板戲的音訓班,上海音樂學院等高校校長被公開批判,而王磊父親和叔伯們更經常被帶去「接受改造」,想拉奏西洋音樂,便要在房子裏謹慎地拉好窗簾,互相掩護。

因此,不像其他音樂家總有被父母逼練琴的血淚史,王磊的童年幾乎「冇王管」。

大提琴弦線又粗又硬,對愛玩的男孩兒來說,練琴當然不及踢波吸引,「那時最愛就是去踢波,踢完波回來扯幾下琴交差便算了」。

王磊父親王砳的弟子眾多,忙於教學,自然也無暇管教兒子。王磊後來的啟蒙恩師是大提琴家夏家寶,那時最期待的是老師從「牛棚」改造回來,帶自己出去玩。

「沒有人會喜歡練琴,即使是現在的小朋友,我也不知他們是否真正喜歡練琴,只是家長想他們多學幾樣樂器。」王磊笑着坦稱。

「大齡」學生考入天才學府

何時才真正喜歡上音樂?王磊回答,是在他有機會出國讀書時。1980年內地改革開放時期,他在上海讀完高中,獲長輩引薦,考入美國頂尖的寇蒂斯音樂學院(Curtis Institute of Music),這所學校專收天才音樂學生,收生門檻是21歲,一旦錄取便獲全額獎學金栽培,著名鋼琴家郎朗便是14歲時考入該校,而較為新生代熟悉的台灣藝人歐陽娜娜,也曾經在13歲時獲錄取。

王磊當年入學時已20歲,可謂「大齡」學生,這所名校的入學名額異常珍貴,華人學生少之又少。機會來之不易,第一次離開國土,對西方世界認識甚少,又不諳英語,花了四年重新學習樂理。在他口中,自己算是「幸運」之人,童年未算勤力,猶幸基本功尚在。

在寇蒂斯畢業後,他選擇落戶香港,第一份工作是香港管弦樂團大提琴手,「那時純粹是想,當年中學同學也來了香港,近一點可以一起玩」。直至1994年,他加入演藝學院,像父親一樣走上教育之路,一教便是25年,主理青少年音樂課程。

王磊憶述,當年在香港學音樂的人不像現在那麼多,「大提琴更加少,現在學音樂變得非常熱門」。除了大提琴,近年連冷門樂器也逐漸受吹捧,比如豎琴;在望子成龍的家長「苦心栽培」下,學幾種樂器已成新世代小孩的基本技能。

被問到香港孩子們學音樂夠刻苦嗎?「刻苦!絕對刻苦!在學校那麼長時間讀書,放學後還要練琴,還不夠刻苦?」

音樂與學業 孰輕孰重

「他們很慘的」,他覺得心疼,卻也感到兩難,稱自己經常收到孩子們以學業為由告假:「說學校有事來不了,要補課什麼的。每逢星期六來一次也抽不出時間。」演藝學院的青少年音樂課程,從小一開始招生至中六,每期課程約30個星期,但缺席次數太多,便不能留下來。

在香港,分數大過天,就連演藝學院的學位課程也對DSE中英數有一定成績要求,「中六考不好的話,甚至連演藝學院也讀不上」,為人師者,只能諒解。

儘管父母都寄望子女學好樂器,主流價值觀仍是期望考到好成績、入到好學校優先。王磊經常要與香港的「虎爸」、「虎媽」討價還價。時間有限,音樂與學業,只能二擇其一嗎?

王磊強調,「只要有恒心和能力,音樂不會阻止你學其他東西,其他東西則會阻止你學音樂」。他舉例說,最近有一個例子是,有個報讀了青少年音樂課程的學生,由於沉迷電遊,既荒廢了學業,也影響了音樂訓練,令家長很頭痛。

「讀書是正常生活,但也有同學中三後不想讀書,選了音樂這條路,自己想辦法滿足大學的入學要求」,他舉出香港的成功例子,「像李嘉齡(香港鋼琴家),她讀到中三便選了音樂,但她的功課好到不用讓人擔心,不單音樂,做其他事也可以好叻」。

——節錄自八月份《信報財經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