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環精英思想勇武 不再政治冷感
2019年9月27日

中環金融才俊長期被標籤為「金錢掛帥」和「政治冷感」,在今次反修例示威罕有高調發聲,背後反映出精英階層的價值轉向。 (網上圖片)
中環金融才俊長期被標籤為「金錢掛帥」和「政治冷感」,在今次反修例示威罕有高調發聲,背後反映出精英階層的價值轉向。 (網上圖片)

撰文:李潤茵 本刊記者

「中環精英」被視為既得利益者,但在這輪示威浪潮中,竟然都有人站在抗爭戰線。8月1日金融界舉辦「快閃集會」,九十後Chris就現身遮打花園。

他畢業後已經投身銀行業,從MT開始做起,目前在中資銀行從事跨國融資,未滿三十歲已年薪百萬,絕對不是「廢青」。中環人,你有什麼憤恨?

和理非變思想勇武

夜幕低垂,Chris放工後沒有走去Chill,反而回到遮打花園附近,戴着口罩見記者。感冒?非也!「怕撞到同事。」話音甫落,這位「西裝友」眺望遠處看見熟人,頓時驚惶失色別過臉說:「我已經沒有免於恐懼的自由了!」中資氣氛非外人能道,他坦言有「被篤灰」(打小報告)的壓力,最壞打算是「東家不打打西家」!

但白色恐怖無阻其政治參與。過去超過100日反修例示威,Chris幾乎所有「主要場口」都沒缺席,甚至乎說「5月已經上街,相信很多人那時連《逃犯條例》是什麼都不知道!」自問政治啟蒙比較早,Chris參與過無數次遊行集會,回望過去幾年,「反國教、撑港視,我全部都有參與」。

他自稱原為「和理非」,但經歷612後,自己變為「思想勇武」。事緣繼100萬人上街後,政府仍然堅持修例,觸發群眾再度佔領中環與金鐘主要幹道,結果演變成警民衝突,示威期間立法會宣布取消大會,最終警方施放了150枚催淚彈。「當天我覺醒了!因為若非靠勇武,二讀及三讀已經完了。」

連精英都要勇武起來?Chris斬釘截鐵道:「思想勇武是針對獻媚文化。」三年前立法會補選,他已經見識過中高層,為求博表現向下屬施壓,要求他們票投建制派。

獻媚文化忍無可忍

「他們沒有明言投給誰,但強調要『愛國愛黨』,其實就等於『掌心雷』(長者選民投票時,手掌貼着候選人號碼),而我是掌握證據的」。更無奈是那批中高層,往往是本地香港人。

他說:「間間中資如是,香港人很難成為『自己人』,當權都是大陸人,即使普通話再好,香港人都有原罪。」曾任職兩間中資銀行,雖則出道未滿十年,Chris都感受到變化:「擦鞋無時無刻存在,但近三年香港人為上位,甚至在政治上都自行為上級走多幾步。」由於長時間浸淫在這種文化,所以政府推出《逃犯條例》修訂,完全觸動到這位中環人的神經。

「我深信並非中央指點,只是林鄭想得分罷了!」他從未對大陸反感,亦有很多內地朋友,「香港人從來都很務實,大家都知道大環境正在轉變,只是想活得自由點!」

年薪百萬未算中產

無奈自由已變得很奢侈。Chris指父母都是中產,但來到自己這代再難自稱「中產」。有別於教科書定義,他認為中產關鍵在於『選擇自由』,追求合理消費時,不用思前想後,笑指感覺就似在東南亞消費,「那時候就是『中產』了!」

他舉例說,如果是中產,買名牌就不應該猶豫不決。惟香港百物騰貴,連這位才俊都有感而發:「在中環,食個翠華都七十元!」

同樣是年薪百萬元,同為九十後的Henry都自問難稱為「中產」。「按薪酬定義,我算是『中產』;若指有個階層要交很多稅,但完全沒受惠政府福利,我算是『中產』!」不過,他自問缺乏成為中產的關鍵條件:「我沒有樓。」

鏡頭來到ICC,這座隔着維港、與IFC遙遙對望的「定海神針」,同為金融中心符號,儘管Henry納悶其偏遠,懷念昔日在中環返工的日子。他是名副其實的「天之驕子」,從小就讀國際學校,再考進名牌大學,還要神科畢業,投身職場後扶搖直上,目前已經晉身跨國私人銀行管理層,比起同齡人升職升得要快。

他說:「我是港島人,我想買返港島樓,那是一種自我要求,畢竟我拿得這份糧,服務得這種客。」他解釋因為私人銀行是幫有錢人管理財富、幫富二三代傳承資產,所以經常接觸這階層,因而「自問有資格揀到Dream House!」

心儀單位實際曾經出現,可惜索價千萬讓人卻步,Henry坦言其實可以「靠父幹」,但他沒有很渴求「上車」。這位高材生很早立定志向「不會為賺錢賣命,追求工作生活平衡(work-life balance)」。

因此,擇業時,他刻意放棄很多人夢寐以求的投資銀行,而且發覺同屆原來都有很多人有同樣想法。他憶述:「是不是很多人爭入投行?不多;但是不是很多人想入投行?其實都不多。」

內地精英佔領投行

Henry表示,投行競爭永遠最大,難度永遠在語言。英文?「對不起,是普通話。」首份工作是滙豐私人銀行,他還記得同屆投行部門,就有十位新人,不過當中九個都是來自中國內地。

中環站及九龍站很早已經轉了頻道,普通話取代英文,甚至廣東話。「現在投行更加激烈了!但其實都可以理解,主要都是大陸公司上市,香港人普通話再流利,文化始終不同,也沒有人脈,還有多少本地企業要上市合併呢?」

香港精英從最賺錢的投行退場,前輩林一鳴都慨嘆今非昔比:「十幾年前,說港式普通話會受到崇拜;現在政府鼓勵港青返大灣區,其實國內老闆都未必肯請你,尤其是fresh grad。」

九十後香港精英遭夾擊

五十多歲的林一鳴憶述,九十年代初自己剛出道時,碰上香港發展的黃金時期,那時香港人在學歷、對外經驗上都遠比內地人優勝,每年起碼兩位數加薪,工作幾年已有能力買樓;現時中環的八九十後香港人,與同齡的內地精英相比,人工始終差一大截,向上則有一班「老seafood」頂住,前景黯淡。

與其走進大灣區,Henry則考慮移民新加坡。他特別欣賞當地組屋政策,狠批香港高樓價荒謬。「為什麼示威者多數是40歲以下?這反映出普遍失落感,因為看不見未來,沒有上位機會,所以高叫『攬炒』(同歸於盡),其實沒有成本。」他續道:「難聽點說,牢房分分鐘都大過劏房,而且可以三餐溫飽!」

這批高薪高學歷一族都看不見未來,近期話題離不開移民,他透露甚至有朋友,正在研究保加利亞。

(為保障受訪者身份,Chris和Henry均為化名。)

——節錄自十月份《信報財經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