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字爭議鬧得滿城風雨。繼教統局建議學生兼學簡體字後,無線J5台播出全簡體字幕,旋即引起反彈。其實,早於八十年代,文學博士兼作家楊興安已經就「繁簡之爭」撰文評論,點出繁體字不可取代之處:一、繁體字有藝術感;二、由於科技進步,出現印刷術及電腦文書處理後,以繁體字書寫並不耗時;三、只學簡體字不能讀通古典書籍,無法吸收悠久的中華文化。他囑咐香港人應學好繁體字,詳述請見下文。楊興安曾經擔任金庸及李嘉誠中文秘書,近日接受本刊訪問時,也表達了對港人語文水平下降的憂慮。
詳盡訪問將刊於3月份《信報財經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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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中國文字的感情
楊興安
文字不是生物,但有「生命」。它的出現有初生,成長和死亡。過程中,又有形體的變化。所以近日來,不少人在熱烈討論香港應否推行簡體字。亦不應引以為怪。
減筆字不同簡體字
不少人贊成用簡體字,但深談之下,原來許多人口中的簡體字,實是心中的「減筆字」。那些是減筆字呢?例如体(體)字。对(對)字。葯(藥)字,献(獻)字等等。這些字在字形結構上,用簡字代替繁字的一類俗字。(亦即昔日默書課老師視為錯字的非正統字)。簡體字應指由中國大陸在一個時期一起頒佈大量筆劃極簡的字體。例如「小」「土」是塵(尘)字。「又」「土」是聖(圣)字。「广」是廣字。「厂」是廠字的一類字。既然叫這一類字做簡體字,便把原來的楷書叫繁體字。但一些人抗議對傳統楷書冠以「繁體」的貶義。叫這些字做正體字。就名稱之不同,已窺各人之愛惡。
從正統的楷書,到倡議用簡體字,一定有它的理由,最常聽得到的有三種說法:一是簡體字筆劃少,學習容易,便於消除文盲。二是筆劃少,書寫快捷。三是傳統書體有一些結構太繁複,出現了千多年而不變,到現在實應簡化一下。反對簡體字的人,又提出什麼理由呢?大多數是對簡體字「看不順眼」,有一種抗拒的心理。「看不順眼」顯然是情感的因素,說道理,是難於成立的。
簡化理由 難以成立
如果說「看不順眼」不成理由,則倡議簡體字的理由,似乎更不成理由。 當我們認真考慮一下之後,便知道筆劃簡單、並不表示一定容易學習;筆劃較多,亦並不表示一定難寫難學。因為我們都知道,辨別相近的,愈多特徵愈好。愈容易認出誰是甲、誰是乙。傳統楷書的造字結構有章有法、字形各具「性格」特色,稜角分明、比筆劃簡單的簡體字容易辨認得多。字形太簡,每個字都不過是一、二筆劃之微異,更易弄錯。
如果說楷書筆劃太多、難學。道理亦不充分。遠的不說,只要看看香港,幾十年來,每個讀過六年小學的孩子,成績無論怎樣差,都可以看懂日常印行的報紙和雜誌的中文字。難道香港以外的兒童資質特差,不改用簡體字,便無法接受中文教育嗎?
如果說用簡體字有快速之利,也不太成理由。自古以來,讀書人都講求字要寫得正(統),寫得好。字寫得快又有甚麼成就了?
說到楷書已經出現了十六、七世紀,要變、要簡化成簡體字,更不成理由。我們用碗盛飯吃,少也有千年歷史,何不也來一次大改革?楷書沿用至今,不致像篆書、隸書一樣為時代淘汰,實在有兩個主要原因,是推廣簡體字的人忽略的:一是社會的進步、一是楷書的結構充滿藝術性。
社會進步 中止簡化
自秦統一文字後,文字的結構,都朝向簡化走。小篆比大篆簡;隸書比小篆簡;楷書又比隸書簡。大抵由於我國文字的出現,最初是甲骨、石塊的刻鑿、鐘鼎銅器的鑄蝕。字體簡化,便於刻寫。這是一種需要。即使後來發明毛筆,再不用骨角金石,寫在縑帛上、竹簡上。但簡太重、縑太貴,文化的傳播,仍是一件奢侈費時的事。及至唐楷書大盛,字體又易於辨正,宋代發明印刷術,紙張又大量運用,中止了書體繼續簡化的步伐。因為無論用簡體字與否,在印字過程中,還不是同樣的用手拾取字模(或按一下植字機)一個要印的字便找到了?可見書體再沒有大量簡化的需要,也絲毫沒有防礙文化的傳播。
漢字結構 獨有藝術
每一個漢字,都包括了形、音、義的肯定。中國文字的結構,古人歸訥出六種造字方法、稱為六書。六書之中,以形聲字最多,既以字形表義、又表聲音。其餘象形、指事、會意的字,它的字形,都表現出強烈字義。轉註則是由本來一字,轉註出另一字來。轉註的條件,應是形似,同一部首的。由此可見,漢字的字形,是佔那樣重要的位置。(六書之中,轉註和假借有人只看作用字法而非造字法。)
漢字的結構,是一門中華獨有的藝術,字體都講求均衡、對稱。結構有法度、嚴謹。無論筆劃是多是少,構成的組合怎樣。造字的章法或嚴整端莊,或錯落疏朗。每一個字,都有它優美之處和帶備「性格」的面貌。例如「哭」字,「笑」字。「喜悅」和「悲哀」;「憤怒」和「愁苦」等等。這一類字,望形生義,已給予我們強烈的感情。
又如讀到擁護的「護」字。立即便產生保護、愛護、護守、護理等珍惜和照顧的聯繫情感意念。但簡體字寫作(護),便斷然喪失上述的情感。反應感受隔膜得多。這種微妙的反應,直接影響閱讀的嗜愛,吸收文句的暢順。只感到眼前和自己傾談的朋友,是架上墨漆的太陽鏡,披上大雨衣的怪客。同是一個人,卻失去原來稔熟可親的面孔。
只懂簡體字 割絕文化
如果一個人自幼便只學簡體字,豈不是沒有這種文字感情的債?事實上不是這樣,而是更可悲!
一個孩子若只懂簡體字,便不能直接承受,回顧我國幾千年來的文化。縱有千萬珍藏古籍,對他來說一概不懂,形如廢紙。新的一代只能讀簡體字,於是歷代遺留下來浩瀚如海的書籍,無數前人的智慧結晶,一代之間,便被洗抹得乾乾淨淨。難道自古留下來的書刊,都可以用簡體字重印一遍嗎?
對文字的感情
除此以外,中國名山大川,古寺名剎的題字、牌匾石刻,再也沒有人知道是什麼意思!書畫藝術的創造和欣賞,也一定窒步摧殘,會有人把簡體字作藝術品來書寫珍藏嗎?只懂簡體字的人,即使拿到王羲之的蘭亭序真蹟,又會有什麼感想?它的藝術價值又如何?還有無數藝術珍品的題跋,往往有畫龍點睛之妙,若到時只有懂簡體字的人,沒有人懂得欣賞。是多麼的可哀!對中國文化有深厚感情的人,當然不會贊成淘汰楷書了。「看不順眼」是感情的因素。非理智的,唯其是感情的。可見對中國文字的深厚感情,喜愛和珍惜。
智者不為
自秦朝統一文字算起,文字簡化結構是社會的需要,但腳步是緩慢的,每每經歷上百年時間;推動是漸進的;方向是約定俗成,由下而上,先由民間通用,然後追認的。字的形狀變化又不大,而且改動的字體是不多的。所以文字的運用波動不大。反而水到渠成,帶來方便。但如今倡議的簡體字,排山倒海而來,希望用急速步伐淘汰了舊有字體,雖然原意非惡,然奏功心熱,刀快情寡,實在智者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