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縫變設計師 Lu Lu抗癌學謙卑
2017年1月27日

著名時裝設計師張路路(Lu Lu Cheung)沒讀過幾年書,七八十年代只憑一雙巧手,創立高級時裝品牌,在國際獲獎無數,被本地年輕設計師視為fashion icon。她坦言成名後「飄在雲上」,2005年一場癌病將她拉回地面,學懂謙卑與感恩。大病後,她繼續在速食潮流當道的時代高舉「襟着」,堅持高級時裝這條孤獨的經營之路。

撰文:李澄欣  本刊記者

張路路品牌LULU CHEUNG曾經風光,如今只保留威靈頓街一間低調的地舖,月月捱貴租。訪問當天,這位殿堂級設計師全身黑色,略施脂粉,沒半點架子,和她設計的作品一樣平易近人。

印尼華僑 雙重性格

「我沒讀過書,沒文化,講話經常不知飄到哪裏。」她跳躍式思維,經常沒兩句就離題,在訪問中不住道歉。張路路是印尼華僑,六十年代印尼爆發排華潮,她隨家人逃到廣州讀小學,卻碰上文革,一家人又南下香港避禍。來港後從零開始,她沒有學歷,難以升學,便隨其他印尼華僑白天學裁剪,晚上到夜校學英文口語。



「我從小的性格就很畸型,比同級同學小兩歲,永遠在矛盾中間:收收埋埋很多遠大的理想,但很自卑。媽媽經常說我只差一點勇氣。」她從小在自卑與自信兩極中尋找自己。「我雙重性格,外表很文靜,但其實所有球類也玩,又鍾意芭蕾舞和武術,反而不看書,外人都看不出來。」

山寨廠起家 裁剪「論盡」

印尼華僑有資本,七十年代張路路的uncle在銅鑼灣開時裝店,她和姐妹們在家裏造衫供貨。張路路在建建、利利、秋秋四姐妹中排行第三,但自小冒失,連妹妹都不把她當姐姐。「她們畫好塊紙樣、摺起,買了布再拿出來,紙樣可以用很久。我是Lu Lu,真的很論盡,裁剪完經常弄失紙樣,買了布要重新再畫,整日留在家裏造衫。」錯有錯着,這讓她工多藝熟,也培養出興趣,後來到香港時裝設計學院修讀文憑課程。

四姐妹後來在銅鑼灣金百利商場開鋪,並擴充至兩三間門市,全線貨品由張路路操刀。「我去深水埗買布,回家拿着媽媽的剪刀在地板上剪衫。那時很有滿足感,隔天見到電視上的人都穿我們的衫,全家人好開心哇哇叫!」

自創品牌 伊勢丹找上門

山寨廠講求速度,張路路卻藏不住天生的設計師性格。「我就是勞碌命,好麻煩的!這件衫明明好賣,但我不甘心流於好賣,會想餐懵去加工。以前沒有『時裝設計師』的名稱,但我在追求靚的方面,永遠很落力、執着。」她1982年正式成立羅絲集團,接ODM訂單。

張路路崇尚自然,設計風格簡約,很多品牌買她的版,她遂改行設計路線,1988年創立中高檔大眾品牌Terra Rosalis,1992年開首間專賣店。「做中高端時裝難度很高,大公司大品牌都不做,我就堅持做──你知啦,我是Lu Lu,不按章法。我做開山寨廠,夠mass才好,就開了這條OL line。如果做high fashion,要訂料、安排,至少要有十間舖,但香港沒那麼多平台,數過置地、太古廣場、海港城、半島,數來數去都沒有十個舖位。」

張路路不甘平凡,兩條腿走路,一邊經營大眾品牌,一邊推出高級時裝設計,1989年起在日本辦時裝展,年年做house show。「有比較吸引人、high fashion一些的,人們問我哪裏有售,我說沒有。在日本,伊勢丹主席來和我們談──那時很威的,我告訴日本仔聽,個個都wow──他看到我們的東西,覺得很雜,我就分開兩個牌子。」

全盛期7分店 中行行長夫人捧場

1996年她推出高檔品牌LULU CHEUNG,成 品出口至中國、日本、新加坡及澳洲等地,2000年全盛時期在香港有7間分店,遍布置地廣場和海港城等貴價地段,有報道稱高峰期日賺20萬,張路路急忙澄清:「不是平均日賺20萬,只是試過VIP day當天有20萬生意。我不喜歡吹牛,誇張不是我性格!」


品牌在國際打響名堂,後來有人告訴她,泰國名媛、中國銀行行長夫人、內地著名電視主持人楊瀾等都是她的擁躉。「以前都算是一個光榮的品牌,國內很多品牌是看着我們來做。LULU CHEUNG名字好記,很多媒體報道,一個月裝滿整個蘋果箱的剪報。」

自卑作祟 疏於營銷

此時理應順水推舟,可惜她自卑感作祟,把機會拒諸門外。「好處追着我來,很多brand找上門,Nordstrom開發我們,澳洲、倫敦Fashion Week都想合作做workshop,但我沒跟進,我自卑,英文不好。有銀行、property向我們招手,他們家族中人有些是上市公司主席,甚至介紹你們《信報》採編部的人來食飯,我都好似不關我事。」
她坦言舊日只懂發夢,什麼marketing也不做,由開廠到建立品牌「發下夢就成真」,全因自小與造物主有感應,獲上天眷顧。「我們印尼華僑,年年過年,阿媽一定先拜天,才拜其他神,再拜祖先。我小時候不認識神,但每晚都會和天傾訴:『天父,我要做一個完美的人,我今日得分幾多?』然後為自己評分,日日如是。」

2005年患癌 絕地逢生

張路路成名後,意氣風發,她形容自己飄在雲上。「沒想過要做品牌,但想做就做,又給我成功了。我遊船河坐最靚的船,鍾意打波就個個club都可以入,鍾意跳芭蕾舞就跟最厲害的老師學,鍾意睇show,第幾行第幾個位就是我的,又學騎馬……每日生活充滿快樂,一切得來太易!」本來自卑的她變得自我,不再敬畏天,沉迷睇相。「睇相高人都說我很神奇,很有sense,和別人不一樣。我很自以為是,後期的我失去了sense,經常問個天為何不理我,成日去求籤,但都是下下簽。」


2001年開始她掉進谷底,接連當黑:在歐洲吃生蠔肝中毒要動手術、親密的夥計倒戈帶隊過檔、沙士時賣光物業、進軍美國時貨品被列入黑名單,2005年更患上乳癌。「11月做完東京時裝周,按到有粒野,便去做檢查,醫生第二日打給我說:『路路,不用驚,你過來我跟你解釋。』我見完醫生還坐船回大陸的廠,路上打給妹妹,她知道我有病後哭了,即刻和屋企人找車接我回來醫病。」

癌魔當前,再強悍的人也只能放下工作。「東京時裝周後很多日本百貨公司主動尋求合作,有些日本客請埋marketing,準備開發我們,他1月來香港,但我要化療,我告訴醫院:『不行,我要做騷,做完騷才化療!』客人來看騷,看完叫我準備5月再去日本fashion week,我只好說:『不好意思,我病了。』轉頭我就去化療。」

她因禍得福,患癌後開始跟朋友上教會,找回與造物主的聯繫。「在教會聽道,我覺得祂和我說話,又有sense了!我最後去黃大仙還神,求了最後一支籤:『絕地逢生』,之後就信了基督,2007年受洗。」她坦然面對癌症,期間獨自搬到服務式住宅,早上到公園耍太極、做化療,下午返公司,天天上班。她調皮道:「化療令我脫髮,但我很開心可以戴假髮,朋友來探我,我還問他們要不要我除下假髮、看看我的光頭,他們哭笑不得!」

癌魔沒有打敗她,接受四次電療化療後康復。疾病令她謙卑,也更順應自然。「現在每日起床就要感恩,有生命不是必然。我以前鍾意跳舞,現在做太極和打坐。跳舞用外加的力,很易受傷,但太極是掌握自然界的循環,用自然界的力,這個道理要用在生活、身體。」

布料是主角 強調「襟着」

太極之道她也用在時裝設計,時尚潮流五時花六時變,張路路卻強調「襟着」。她指着身後的作品解釋:「鍾意自然就會喜歡basic的顏色,basic顏色為主,sharp色作點綴,沉靜完也想要點火花。」



顏色平淡,衣料就成為主角,以絲、棉、麻為主,她去年在「UNZIP創意香港時裝風尚.台北2016」展出的一套春夏季晚裝,貫徹其風格。「以前做晚裝有Cinderella的心態,現在subtle又要有個性和清雅。帶去展覽的,上身用真絲做出立體花,下身用subtle的金色,顏色低調得來,也有金屬的元素和花的點綴,條裙線條簡單,但texture很特別。」

醉心布料,難免曲高和寡。「現在行內根本不會注重布料,再沒有人當布料本身的quality是有trend的。現在要做硬的就用潛水衣料、synthetic料,但其實synthetic初初都是模仿天然料,以前怎樣仿都有trend。現在意大利還在選布料(The Woolmark Company每年發布兩季羊毛流行趨勢),歐洲就是歐洲!學fashion一定要去歐洲,不要只看表面,設計師鬥到最後,是鬥生活品味,怎樣用結合潮流,用最低成本做到最高質素。」

可惜香港不是歐洲,潮流重外形,輕布料剪裁,張路路的生意也大不如前,她一肚氣:「現在奢侈品牌鬥價高,世界已經混亂!我是想用最低價錢、最好品質,呈現最好品味,悲哀的是,我們這間舖很多人未入來已覺得很貴,但講真,我們用的是300至500蚊一碼歐洲料,其他人用深水埗30至50蚊一碼的料,但終端售價相差不遠。」

拒偷工減料 美麗由心而發

要降低售價吸引顧客,大可偷工減料,但她寸步不讓。「我是不捨得掉靚嘢的,quality很重要,衣服只要料靚,不用那麼複雜!人也一樣,相由心生,我喜歡清雅的女性,楊恭如初出道很清雅,又如梁洛施,很多人會推她們來穿我的衫。」

她多次強調美麗由心而發,患癌後更重視身心靈和諧。「品味不是表面的,我請新的designer,後生仔都開行冷氣,飲冰水,穿得好型好酷夜晚去蒲,但我經常叫他們去做運動,早睡早起,順應自然,要讓造物主帶領你。」

——原文刊於二月號《信報財經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