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鄭雲風 本刊記者

時值6月，反修例抗爭遍地開花。Nicole首次與素未謀面的連登仔合作，在自己社區舉辦放映會，主題為「TVB不會播的片」。

問及會否擔心連登仔「放飛機（失約）」，身型嬌小的Nicole不禁連連點頭說：「有呀！一開始大家講到實牙實齒，如果無人出來我咪死！」她居住在黃大仙區，向來是建制派票倉，擔心屆時人丁單薄，自己又是女生，若有人故意「踩場」，豈不孤立無援？

傍晚，她站在樂富站出口，看到幾個人手上捧着器材、摺枱等待，在人群中格外顯眼，猶如最佳認證信物，終於放下心頭大石。相認後，他們按計劃各自工作，一邊播放影片，一邊派發傳單。

Nicole是資深絲打，自中三開始上討論區，2016年轉用連登，從未想過它於社運中具有這麼大的功用，「連登仔畀大眾的認知是得個講字，個個都是鍵盤戰士，吹到自己好勁，但不會出來」。

後來，她看到連登上有人不斷呼籲出來反修例，又製作文宣圖，結果6月兩次大遊行人數屢創紀錄，發現這班連登仔原來言出必行，才促成她初次與連登仔合辦放映會，「香港已經失去太多嘢，如果這次也守不住，真是EndGame（終局之戰）」。

連登成社運新平台

談及「六月風暴」，毫無疑問連登是焦點之一。連登仔頻頻出謀獻策，各自舉辦不同形式的抗爭活動，如舉行眾籌登報、召集遊行、製作宣傳品等等，引來外媒關注。

美國《TIME》上月公布互聯網25大影響力人物，「香港示威者」（Hong Kong Protesters）榜上有名。報道指出，他們利用連登及通訊軟件Telegram達成共識，於網上快速改變策略、提供心理支援、匿名討論等等。

《蘋果日報》於7月1日作現場問卷調查，有超過一半受訪者認為，連登於運動中的影響力最大，遠超Facebook（19%）及傳統媒體（13%）。

連登短短數年成為社運平台新星，與過去社運領袖遭受打壓不無關係。「政府以為處理了搞事的大台，便沒有社運，但原來不是。」浸大政治及國際關係學系助理教授鄭煒指出，過去幾年社運領袖承受高昂的參與成本，風險高，加上民眾大多數對「大台」感到不滿，間接演變成今天沒有領袖的局面。

結果，民陣角色變為「book場」，議員走到前線控制場面，鄭煒說：「但沒有人做大台，幫手的也不敢說自己是大台。」

沒有指揮怎麼辦？不怕，網民透過連登交流意見及下決策，成為整場運動絕不可少的一環。

正所謂「槍打出頭鳥」，另一個明顯改變，是抗爭者下意識隱藏自己身份，有助加密通訊平台興起。相比雨傘運動，示威者就算參與佔領馬路，不少都沒有戴口罩，但記者上月採訪九龍大遊行，行至終點觀望時，身旁的示威者已經「好心」提醒要隱藏身份，勸說記者到後方戴口罩。

不但是現實中隱藏身份，抗爭者也注重網上私隱。雨傘運動時大多數人透過Facebook及Instagram討論及獲取資訊，甚至公開上傳現場相片，而當時Telegram尚未普及；如今，他們大多轉往較保密的連登及Telegram討論行動細節，避免被捕。

Nicole認為，相比其他社交平台，連登具有三大優勢，最重要是匿名身份，能鼓勵網民暢所欲言，各種新奇想法百花齊放，「包袱低好多，討論更熱烈」。

第二、資訊更多元，以往不論是Facebook及Instagram，都只能觀看朋友或是讚好專頁發放的訊息；在連登無此限制，而較多人關注的題目，會出現於「熱門版」或不同版面的較頂位置，供網民持續討論。

第三、集合眾人意見、行動建議，分析討論，互補盲點，令方案更完善，甚至能在沒有指示下各自工作，「人人都可以是大台，人人都可以是軍師」。

拒絕白色恐怖

連登於今次反修例運動「衝出國際」，創辦人之一「連尼住」依然保持低調，多年來從未接受媒體訪問。Nicole表示，實質上他「默默做嘢」，比如連登自6月中開始關閉網站廣告，有助用戶更快速閱讀內容，令版面更加簡潔，「有人都叫他開返廣告，好擔心收入」。

至於會否擔心警方強行拿取連登資料，她坦言說：「連登本身已是匿名，如果你先自我審查，不敢去表態，唔會係咁囉。」Nicole大力吸一口氣，接着說：「沒理由這一刻活在白色恐怖下，我唔會話沒有擔心，但都擔心唔到咁多！」她不忘感謝「連尼住」，「他承受的壓力和風險很大」。

香港無線科技商會執委會委員杜振康，具多年編寫程式、App經驗，接受本刊訪問時提及，連登的伺服器位於國外，若警方真的手持法庭手令搜證，他們也難以得到儲存在外國的資料；加上有使用提供網絡安全服務公司Cloudflare，能防止DDoS攻擊，具有一定安全保障。

談及早前網上傳出連登因為大量DDoS攻擊，導致中斷連線，他認為只是相關公司服務出錯，與黑客攻擊無關。

「連登技術是不是好特別？不是。」杜振康認為，連登只是一個地方讓網民討論，最重要是人，若要另起爐灶，坊間亦有不少資訊科技人才可以做到，「如果要建一個同樣技術、流量的平台是絕對可以，只要一星期」。

三招防「五毛」分化

強行關閉連登無用，派「網軍」、「五毛（內地網絡評論員別稱）」入侵又是否可行？原來連登早有對策。

第一道防火牆，是申請賬號限制多多，只有大學、大專學生及ISP電郵可用作登記，港人常用的商業電郵如Gmail、Hotmail通通不能，門檻比Facebook、Twitter、Instagram等社交平台高；若沒有賬號只可成為CDROM，「可觀不可言」。

其二是「起底」功能，連登仔可以藉此知道對方過往發帖紀錄，判斷其身分。第三是近月新增的「P牌」功能，連登會標籤新加入會員，有助連登仔分辨是否有漏網之「五毛」，故意分化或曲解其他人意見。若發現奇怪、故意誤導言論怎麼辦?套用連登一句話：「Blocked，負評，上一頁」。

恒生大學社會科學系講師鄧鍵一素來研究社運與媒體關係，他接受本刊訪問時表示，連登的演算法出色，不單單是參考網民互動、正負評決定熱門次序，估計應涉及管理員的人手操作，有助減少重複帖文出現，閱讀資訊更豐富。

「連登上的idea，就算少數人都可以快速完成，畀大家有彈性地參與。」但他強調，連登不是動員或令行動升級的原因，「如果群眾沒有情緒、不滿，沒有人可以動員他們。」他認為，主要原因是社會氣氛帶動，大眾只是選擇連登作討論平台。

——節錄自八月份《信報財經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