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數碼列寧主義 計劃經濟借屍還魂
2019年10月30日

14億人的經濟行為受監控,高科技能否令以往失敗的計劃經濟復活? (路透圖片)
14億人的經濟行為受監控,高科技能否令以往失敗的計劃經濟復活? (路透圖片)

神州之內,覆蓋全國的高鐵延綿2.9萬公里;街道之上,一排排五顏六色的共享單車大行其道;走進店內,人民幣幾近絕跡,電子支付掃一掃,連乞丐都拿出二維碼,無現金社會已來臨;更莫說世界最大的互聯網,電商每秒交易幾十萬筆,淘寶雙11年年破紀錄。

撰文:李潤茵 本刊記者

官媒吹捧的「新四大發明」已深刻改變中國人的生活形態。同時,在工業4.0時代,中國出台「中國製造2025」,地方則力推「智慧城市」。在工廠內,機械人及3D已經上線;在大街小巷,全國超過1.76億隻「天眼」維持治安。

得力於大數據和人工智能,「中國經濟模式」已經進化,政府和平民都擁抱互聯網。德國政治經濟學者韓博天(Sebastian Heilmann)形容中國正推行「數碼列寧主義」(Digital Leninism),透過推動數碼經濟,用科技手段監控民眾,確保長期統治。

經濟烏托邦

在西方,Google與Facebook都反對政府獲取數據;歐洲人不信任政府,德國九十年代已經出現「訊息自決權」;唯獨在中國,科企與政府合作得非常好,將「新計劃經濟」發揚光大的,正是阿里巴巴創辦人馬雲,他前後兩次發表「優越論」,認為「未來三十年,計劃經濟會愈做愈大」。

冷戰時代,蘇聯等社會主義國家,絕大部分時間都實行計劃經濟,毛澤東年代的中國,幾乎完全取消私營經濟,實行人民公社,由國家支配原料和生產,結果經濟瀕臨崩潰。

舊計劃經濟的失敗,有人歸咎缺乏超級電腦。隨着大數據、人工智能及雲計算的出現,除馬雲外,內地學界同樣重提計劃經濟。2017年,四川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王彬彬,發表「建立一個以計劃主導的市場經濟模式」論文。

他提出「新計劃經濟」的理據是,資本主義通過全球化,試圖統一世界市場,作為少數社會主義國家,只能以國家主導國民經濟,堅持國家所有而非社會所有,此逆向方針來作抵制,但考慮到市場經濟仍是創新效率最高的體制,所以社會主義國家仍要保留市場。

「內地學者並不認為自己走回頭路,而是『進化版社會主義』。」美國克林信大學經濟系助理教授兼LikeCoin Foundation首席經濟學家林仲生,專門研究數碼經濟,他補充中國在微觀管理方面,今日確實變得比較高明,「例如降低生產過剩」──這是部分內地學者,支持計劃經濟回朝的原因。

同為2017年,清華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副教授鄢一龍,撰文提出應用「新鳥籠經濟」來回應中國經濟新階段需求,解決貧富懸殊;

舊「鳥籠經濟」由中共元老陳雲,在改革開放初期提出,顧名思義鳥兒(經濟)仍能飛(自由),前提是在籠內(國家控制);簡言之,就是有限自由,國家指導,「新」指的是高科技。

昔日社會主義國家,政府糾結於供求,在舊計劃經濟下,因沒有足夠底層數據、科學化指標等,結果導致資源錯配,引發災難性後果,中國大躍進就引發大饑荒;

今天「新計劃經濟」的出現,中國政府自信能作正確決策,一切取決於一個大前提,就是相信已掌握完整資訊──2016年,國務院總理李克強表示,中國政府掌握數據超過80%,其餘20%呢?自然是擁有用戶數據的科技巨擘。

過去幾年「國進民退」高唱入雲,阿里巴巴馬雲、騰訊馬化騰及聯想柳傳志,盛傳「被退休」及「被卸任」,國家加強控制科企﹝表一﹞。「干預私企未必無因,因為都曾得到國家栽培。」中大經濟系副教授莊太量指出,中國發展模式本來就「獨特」,企業壯大,甚至獨佔市場,並非因市場競爭,關鍵還是靠國家,最重要聽話;對於國家而言,操控兩三家企業比控制過百家容易。

高科技「造神」

如是者官商成功合謀,政府連互聯網企業,例如淘寶、微信及滴滴等數據都盡攬在手,可在平台觀察消費者的舉動。「新計劃經濟」實際已經在調控全國人流、物流及資金流﹝表二﹞,達到陳雲描述「鳥兒要飛,握在手裏會死,但要有個籠,不然就飛跑」的境界:

首先是人流。去年全國大規模應用的「社會信用系統」,有別於歐美國家的評分機構,多數由私人公司擁有,在中國,則由政府直接管理,評分指標都由政府定奪,結果推出僅僅一個月,限制「失信者」乘坐飛機和火車,前者達1160萬人次,後者達441萬人次,變相透過「限行」管制境內人流向;

今年推出企業版的「社會信用系列」將範圍擴至境外,因系統會針對外資,高管有機會被禁出行,盛傳聯合、達美及美國航空均收到警告,若網站沒將澳門、香港和台灣列為中國一部分,評分將受影響。透過系統的「獎罰機制」,日後政府想從「需求側」操控個人經濟行為,也易如反掌。

其次是物流。貴州是全國大數據最大試驗場,但意想不到能輻射全國,原因是出現國家主導下的平台經濟──堪稱「貨運界Uber」的O2O平台「貨車幫」,該車隊規模超過370萬貨車,佔全國總數逾半,成功有效分配閒置資源。

平台出現前,物流業存在供需錯配,路上很多「單頭車」(意思是司機單打獨鬥,自己跑單接單運貨),效率不高,例如將貨物由山西運到廣東,但回程空車,造成浪費,「貨車幫」做到實時配對全國貨主和司機,讓司機接到回程單。幕後推手是誰?平台獲貴州省政府支持,連習近平和李克強都「點讚」。

最後是資金流。全中國很快「無現金」——提高交易效率、節省交易成本固然是好處,移動支付同時意味數據,每筆微額交易都披露個人生活習慣和消費行為。國民在享受便利同時,政府都可提高交易透明度,打擊逃稅漏稅貪腐,增加正規稅務收入。從前可將現金放在家中,不進銀行體系完全不受影響,但無現金則藏無可藏。另外,人民銀行準備推官方認可虛擬貨幣,繞道西方另闢蹊徑,同樣達到追蹤及管理,打擊洗錢的效果。

腦電波「讀心」

政府的「有形之手」還延伸到工人的腦電波。杭州中恒電氣4萬名工人,每天會載上「智能帽」紀錄腦電波,管理層再按工人情緒調節生產,使用相同技術,還有浙江國家電網。藉監控腦電波來提高生產效率,很大機會成新趨勢。

不同高校獲政府資助埋首開發產品,「智能帽」(Neuro Cap)由寧波大學研發,浙江大學及上海交大則研究出用人腦控制老鼠及蟑螂。林仲生透露,甚至有內地企業,已用來控制電腦。

今年5月官媒更率先報道,天津大學與電子訊息產業集團全球首推腦機專用晶片,用於解碼用戶心理意圖。腦電波專家韓璧丞表示,技術最終可用於預測用戶未來需求,因為「我們會沒有記憶意識,但大腦反應沒法欺騙」。

「上帝之手」

政府能扮演「上帝」主宰經濟嗎?運算能力再強都有機會百密一疏,自由市場有自我糾錯能力,政府呢?「技術突破必定有助獲取更多資訊,但接近完整不等於真正完整。計劃經濟的失敗並非單單因為科技,而是決策過程,資本主義可做到去中心化。」中國正反其道而行,經濟學者林仲生說:「現在政府掌握更多資料,重蹈『大躍進』失敗機會較低,但像推出『熔斷機制』這類的失誤仍經常有。」

更莫說「破壞性創新」,iPhone未出現前,人們不知道自己需要iPhone,創新不能透過計劃出來。

——節錄自十一月份《信報財經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