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下的「港式孤獨死」 15萬獨居長者高危
2020年11月3日

新冠肺炎至今持續了接近一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老人與長期病患者最高危。其實除了隱形的病毒,疫下的孤獨感,亦令長者離死亡更接近。香港45萬名長者,包括15萬獨居者以及由30萬人組成的「雙老家庭」,面臨社交、醫療和生活難題。

撰文:黃愛琴  本刊記者

這大半年,葵青區議會荔景選區區議員王天仁見證了兩宗「孤獨死」個案。「孤獨死」(Kodokushi)一詞沿自日本,指獨居人士一個人在家中過世,卻不為人所知,往往等到屍體腐爛、惡臭溢出才被人發現。王天仁在接受本刊訪問時披露,兩宗慘劇的案主均為獨居長者,一宗發生於年初,另一宗則發生於7月。前者於一個多星期後被發現,後者則是兩個星期後。

「第二宗現場情況非常惡劣,因為是夏天,加上死者跌倒後碰撞物件出現流血,被發現時屍體已經腐爛,出現大量屍蟲,發出惡臭,汁液到處都是⋯⋯」

污染現場保留一星期

他指出,警方只是根據「既定程序」公事公辦,即取走屍體、搜證、記錄、通知其家人,然後封鎖單位,保留證物,連污染現場以及穢物都一併保留。

「整件事相當困擾及不衛生,疫情期間,大家都留在家中,樓上樓下足足伴隨屍臭味一星期!」有一戶街坊為了健康着想,甚至搬到另一個地方暫住。

接獲街坊投訴,王一直追問警方何時處理,得悉原來所謂的「既定程序」可以長達兩個星期。最終交涉一星期後,警方始解封現場,讓管理公司進去大清潔。他批評警方處理手法欠周全,「其實處理這種情況需要聯合行動,警察辦完案後,叫有關部門清潔現場,在警察監視下進行,這樣不會毀壞證物,又合乎衞生。」

據他了解,「孤獨死」在社區中時有發生,但是警方、政府卻沒有正視。

「私樓較少出現此情況,因為單位數目較少,而且本身管理員非常留意老住戶的狀況。公共屋邨住戶數目多,資源較少,管理員無辦法提供到如此貼心的服務。」

鄰里關係淡泊,再加上社交疏離,獨居長者處境危險。長者安居協會今年4月公布,由於長者孤獨感增加和擔憂受到感染,過去兩個月長者的情緒支援個案較去年同期上升72%,當中逾三分一需要進一步情緒支援,個案較去年同期升約41%。

社交、求診、社區支援中斷

「有些長者雖然獨居,但是有朋友住在港島或者大陸,現在這些唯一的社交中斷了,失去精神寄託。有些則因為醫院高危,不敢去看病,造成健康問題。」王說。

至2016年香港老人超過九成仍居於家中。中大社工系副教授陳智豪教授指出,社區照顧資源本來已經極度有限,受到肺炎影響,不少非政府組織更減少上門探訪、陪診、送飯等服務,令獨居長者更加徬徨無助。

2017至2018年,體弱人士(包括體弱老人)輪候家居上門支援服務需時15至18個月;而輪候津助及合約院舍則更加誇張,去年的輪候時間長達41個月、即3.4年,創下新高,多達7045名申請人在輪候期間離世,人數為5年之冠。

日本每年有高達2萬7000人孤獨死,即每一小時就有超過3人,至少死後兩天沒有人發現。香港的現況是每十個長者中就有一個是獨居(13.11%),而由一對長者夫婦組成的「雙老家庭」,更是每4名長者就有1人〔圖一〕。

據統計,香港獨居長者數目在過去10年大幅上升逾五成,由2006年的9.9萬上升至2016年的15.3萬,而雙老長者則增至29.3萬,升幅為61.9%〔表一〕。

固然,這45萬名長者(佔長者人口38.3%)中,並非全部都沒有親朋戚友,但是不少人社會支持薄弱,有人單身或喪偶,亦有人與子女關係惡劣,是「孤獨死」的高危群組。

無家者棄上樓  不想死後無人知

「香港生死學協會」會長伍桂麟十多歲已開始定期探訪獨居長者,建立關係後,會藉機與他們討論身後事。他說,不少獨居長者害怕死後無人知,死不體面,後事沒人打理。

聖雅各福群會「後顧無憂」規劃服務經理梁淑媛告訴記者,有些無家者不願上樓(公屋),是因為怕自己死在家中無人知。「他們覺得公屋再舒服也沒有意義。死在街上起碼有人知,可以保存自己的好樣子。」這個發現觸發機構於2004年開始提供「後顧無憂」服務,主要為孤寡無依的長者預先規劃並辦理身後事。

後期機構又推出「無憂通」服務,以先進通訊系統每日定時致電長者,若未獲回覆,工作人員會聯絡其近親或緊急聯絡人,甚至出動義工上門跟進。若24小時後再沒人接聽,就需報警破門入屋。「即使不幸過身,我們都確保到屍體不會發黑、發臭才有人知。」疫情期間,這項服務仍然是一年365日無休。

中大社工系副教授陳智豪指出,現時臨終關懷並非社會福利署的資助項目,主要由非政府組織提供殯儀支援。「但是靠NGO自己去向私人機構申請資助,資源較少,人手緊張,亦難以穩定發展。三年完結又要再找金主,常常無以為繼。」

移民潮下,中產長者亦孤單

其實孤獨死不一定只發生於低下階層。伍桂麟認為,在移民潮下,中產老人亦有機會孤獨地過身。他說:「許多我身邊三、四十歲的人都考慮移民,真正實踐的可能有四成人,多是中產、教育水平較高,留下老人家在香港。」身為資深遺體修復師,他曾經義務幫一位教會朋友處理其家人「孤獨死」的現場。當時友人剛好出國公幹,親人去世一星期始被人發現,故拜託伍桂麟上門幫手清潔。那是一個私人單位。

王天仁認為社區應該重建鄰里關係,為獨居長者送上關懷。「其實幫到人亦幫到自己,起碼不用聞一星期屍臭味。偏偏香港防人太厲害,支援網絡消失了。」

——節錄自《信報財經月刊》11月號《滙豐背水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