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以來，港台民眾被「賣豬仔」至柬埔寨、緬甸等地的新聞頻傳，犯罪路線牽涉整個東南亞〔圖一〕。中南半島由投資熱點淪為「人間煉獄」，與中國執行嚴打黄賭毒政策後，地下產業轉變戰場有關，同時亦反映出2013年提出的「一帶一路」在部份地區變質，甚至已形成制度風險。

撰文：李潤茵、黃愛琴 本刊記者

相信中國炒房團團友，也沒料及柬埔寨會因「人口販賣」而變得「生人勿近」。不久前，投資者包括港商，對柬埔寨仍是趨之若鶩，畢竟該國GDP增長每年達7%；西哈努克港（Sihanoukville，簡稱西港）則是「炒樓勝地」，房價3年內可翻五倍，每平方米最高達2萬元人民幣，跟中國一線城市看齊。

「淘金地」變「詐騙園」。柬埔寨西港及緬甸苗瓦迪（即KK園區）是新聞焦點，不過熟悉東南亞人士，無不告訴記者一個「殘酷現實」，就是詐騙行業，甚至人口販賣，在區內存在已久，而且遍地開花，並非緬柬獨有——「罪惡之都」是怎樣煉成？西港由盛轉衰，其實就是縮影。

超級賭城

香港人未必認識西港，總聽過「太陽城」吧？前澳門賭場大亨周焯華於落網前，便在西港開設貴賓廳。在柬埔寨，博彩是合法行業，通過發牌「特許經營」。高峰期，該國163間賭場，91間便座落西港。

事關西港還有一個身份，就是中國「一帶一路」戰略的重點發展對象，當地擁有柬埔寨最大的深水港，所以在中國支援下，兩國共同開發「經濟特區」（SSEZ），西港晉身為「第三大城市」，僅次於首都金邊及暹粒。

博彩業並非「一帶一路」項目，不過政策刺激下，資本市場都乘「東風」搶閘插旗，大量熱錢遂湧進西港大興土木。由2017年開始，許多中國公司便掛靠西港有牌賭場，線上線下經營賭場。

西港地皮更炒到飛起！2020年，柬埔寨土地規劃和建設部公布，西港的平均地價，3年間翻了十倍，甚至到2019年，已經很少地皮尚未出售，少數黃金地段，更加只租不賣。

誰是金主？幾乎九成生意是中國人經營。全省近200間酒店及賓館，有150間是由中國人開設，還有41間卡拉OK歌舞廳、46間按摩院及400間中菜館，莫說賭場及地產，均由中資拉動。

「小漁村」搖身成為「超級賭城」，中國是最大推手──「一帶一路」基建外，更關鍵是政策轉變。事關自2017年起，中國開始嚴打網絡博彩業，加上疫情封控，連境內唯一合法「賭城」澳門都備受拖累，愈來愈多賭資遂流入東南亞。

對發展中國家來說，開賭場也是「致富捷徑」，西港便青出於藍──「賭場遊戲種類更多元，例如鬥牛及賭金花，即使玩百家樂，澳門最多買莊閒，但西港可買保險，即可取回投注，等於打個和，我自己都大開眼界！」澳門大學博彩研究所學者何承安憶述。

何承安也是從業員，在博企人力資源部門工作達10年，惟自從疫情爆發後，澳門經濟不景氣，他亦難逃「被裁員」命運，後來在舊同事介紹下，到西港賭場工作，時為2020年11月。

情節是否似曾相識？他笑言，提防詐騙最緊要「帶眼識人」，自己都再三確認是「正規公司」才接受offer。但打從出發那刻，他已經感受到西港「不簡單」——事關在疫情下，澳門國際航班都全面停飛，廣州能直飛西港外，那程機還「坐爆」。

「估計半數從事敏感行業，有乘客便告訴我，自己是帶女仔，由中國到柬埔寨，從事黃色行業。」後來，何承安發現，當地「High場」就在城內明目張膽營運，那些場所類似卡拉OK，卻提供非法服務，例如「有女生陪吸毒」。

地下水道

東南亞是中國經濟的「下水道」，意思是什麼？即黃賭毒產業「出海」，尤其是近十年來，中國雷厲風行「掃黃打黑」，東南亞為黑產業提供「理想」土壤——一來、地理位置鄰近中國；二來、法治環境普遍寬鬆；三來、市場主要現金交易，而且美元流通，資本一旦進入，執法部門都難以追蹤，所以是「亞洲洗錢中心」。

不過，站在中國政府立場，則是嚴重損害國家利益、破壞金融秩序，首當其衝就是「走資」，國內資本便通過菲律賓馬尼拉、柬埔寨西港、緬甸苗瓦迪，甚至老撾等網絡賭場流出——傳聞從2017至2019年中，短短一年半時間，西港賭城就發展成有「30萬網絡博彩人員」的賭城。

所以在內外壓力下，柬埔寨首相洪森於2019年8月18日，要求網絡博彩公司在2020年1月1日前撤出，再次改寫西港命運——「禁賭令」頒布後，西港經濟斷崖式下跌，「生意的確大不如前！」何承安表示，超過50%西港賭場，原本都經營網上賭場，現在轉為地下運作；房地產更加慘烈，部分樓盤價格跌逾八成，還留下「數以百計的爛尾樓」。

成功撥亂反正嗎？沒有，反為壯大詐騙業，「超過20萬中國人離開該市，許多中國房地產商因資金鏈斷裂，無法持續開發，導致處處都是未完工地盤，部分建築物改為詐騙場所」。

民間組織「中國勞工觀察」創辦人李強向本刊表示，目前柬埔寨的人口販賣僅冰山一角，原因是情況在「一帶一路」國家普遍存在，「只是不同國家形式不同」。

該組織總部位於美國紐約，李強本人研究過逾20個國家、接觸過逾百名海外華工。「西港是最極端，因為經濟過於依賴中國，沒有分散風險，所以直接販賣人口，也較明目張膽，其他『一帶一路』國家則較隱密，主要是強迫勞動。」

制度扭曲

李強解釋，人口販賣有其「共性」，就是「扣押護照」，「中國企業出外，不管是賭場、建築工地，還是工廠也好，第一件事必定是扣工人護照、限制人員流動，這並非西港獨有，而是整條『一帶一路』，國企都不例外，已經是制度慣性」。

——節錄自10月號《信報財經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