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餸飯、闖中環 敲響三大經濟警號
2022年11月7日

一份京都骨、一份魚香茄子,再配個白飯,盛惠25蚊,加45蚊還有大閘蟹!——飲食業告急下,「兩餸飯」意外成為逆市奇葩。這款平價餐原本主要出現在基層社區,近年在全港遍地開花,甚至進駐中環、金鐘一帶。不過,「窮人恩物」落戶金融核心地帶,對本港經濟卻並非「福音」。

撰文:李潤茵 本刊記者

「現在這樣叫『全餐』,三餸44蚊,加2蚊有餐飲,加8蚊有湯,總數54蚊。」Andrew細細個已經開始食「兩餸飯」,最近頻頻在媒體曝光,皆因他是Facebook「香港兩餸飯關注組」群組版主。

「住家菜」變「酒樓餸」

傍晚6時半,灣仔軒尼詩道人來人往,除巴士站大排長龍外,鄰近的「兩餸飯店」都不遑多讓,記者坐足1小時多,眼見排隊食客絡繹不絕,包括西裝友,「這些『師奶餸』,以前多數是藍領、基層買,但現在商業區內,是不同人都買」。

「買完剛好搭車回家。」Andrew邊說邊吃得津津有味。為什麼那麼愛吃「兩餸飯」?「有屋企味道啊!」「兩餸飯」並非香港獨有,形式類似中國的「自選菜」、台灣的「自助餐」,在馬來西亞則叫「經濟飯」,也不是新鮮事——Andrew憶述,他早在中學時期,即1996年初嚐「兩餸飯」,「當年返暑期工,在工廠飯堂食,比茶餐廳碟頭飯更平,而且是家常菜」。

時至今日,Andrew為家人準備晚餐,也會「幫襯」兩餸飯店,「買四個餸,大概190蚊,已經足夠一家四口,我自己蒸碟豆腐都要40蚊了!」以為「兩餸飯」得個「平」字?非也!Andrew作為忠實擁躉,告訴記者是愈來愈高質!

「我在土瓜灣就見到斑頭腩。」他分享,以往過時過節會上酒樓,外父必點「斑腩兩味」,即一炆一蒸;禁堂食後,可以怎樣食到「酒樓餸」呢?「有兩餸飯店能提供單人份量,只需要加8蚊;酒樓的話,起碼要200蚊,而且是6至8人份量,在限聚情況下,也比較難點菜。」

斑頭腩以外,兩餸菜式愈趨層出不窮,例如梅菜扣肉、芝士龍蝦,甚至時令大閘蟹也有,當然要加錢,不過都是十元八塊,「高檔」程度跟昔日蕃茄炒蛋、蒸肉餅等家常便飯,不能同日而語。

兩年前,Andrew索性設立群組分享「為食」情報。他正職為社工,坦言起初開版純粹為「好玩」,只是邀請朋友入組,沒想到自己會一石激起千層浪——在社交平台上,不同食物都有關注組,目前Andrew開設的「兩餸飯」群組,成員已經超過9萬,「片皮鴨都是約7萬」。

人數以外,「兩餸飯」版圖都不斷擴張,開始跳出基層社區,例如標榜售價25蚊、連鎖兩餸飯店「岱民」,6月初便落戶中環嘉咸街。另外,甲級商廈都有「兩餸飯」蹤影,包括金鐘太古廣場Lumi Deli及中環置地廣場Eatizen,儘管售價比較高昂。

但熱潮背後,恐怕非經濟學者所樂見,「香港經營成本高昂,兩餸飯店即使很有心,奈何價錢始終會局限質素。以食材損耗為例,高級餐廳,一斤菜只用三分之一,斬前斬後,中間最靚才上碟,『兩餸飯』能這麼奢侈嗎?」樹仁大學經濟及金融學系兼任教授蘇偉文表示:「靠平已經不是健康現象!香港不應該這樣競爭。」

港版經濟寒暑表

宏觀來看,本港經濟第二季跌幅,由3.9%放緩至1.3%、通脹率則為1.9%,失業率由4.3%降至4.1%。蘇偉文坦言,單憑這堆數字,未必能充分反映經濟,舉例失業率,在香港低於3%已可稱為達到「全民就業」。實際情況呢?

「經濟學者不能只對着部電腦,那是armchair economist(離地經濟學家),好似通脹率,目前香港是1.9%,但你試試拿着20蚊落街市,看看最後買到多少餸,就知道發生什麼事。」

在經濟學上,便有所謂「唇膏效應」(Lipstick Effect),透過觀察唇膏銷量來衡量經濟景氣度,蘇偉文認為「兩餸飯」同樣具參考價值。「理論原指美國在大蕭條期間,女士不想以素顏示人,而在芸芸化妝品中,要數唇膏最平,所以買來哄自己;現在,『兩餸飯』也反映香港市場改變。」

後來,有跨國化妝品集團遂以「唇膏指數」,作為經濟的反向指標,即經濟愈差,唇膏銷量愈高。在千禧年代,科網泡沫爆破後,唇膏銷量便不跌反升。不過,「唇膏指數」在新冠疫情宣告失效,由指甲油取代,後者同樣價格不高。

那麼,如何計算「兩餸飯指數」呢?蘇偉文認為,最簡單做法,就是參考「銷售點數量及營業額」。另一邊廂,去年11月,Andrew牽頭製作「香港兩餸飯地圖」,號召網友集思廣益。「4月21日,晚市恢復堂食,當時很多人討論會執幾多間呢?答案反而是增加100間﹝表一﹞。」他補充,地圖記錄專賣店外,兼賣都計算,包括酒樓及茶餐廳,最高1個月多20間。

「經濟好不會留意到『兩餸飯』的,經濟差才恍如發現『新大陸』。」蘇偉文憶述,早於03年沙士,「兩餸飯」便曾以「熟食餸」的名字,一度席捲全港超市,直至05年出現「自由行」,才重返基層地區。

他分析:「以前沒有限聚令,個場尚且有客;現在,限聚是生死時刻,遊戲規則完全不同,所有餐廳只能外賣,酒樓是沒競爭力的,所以只可埋身肉搏、打『爛仔交』,最後就是賣『兩餸飯』。」

有數得計。香港餐飲聯業協會會長黃家和表示,對普遍食肆而言,從前外賣佔生意額僅3%至5%,疫情後增至30%,但外賣平台從中抽30%;「兩餸飯」更靠薄利多銷,酒樓兼賣僅屬權宜之計,「佔地起碼七八千呎,賣多少盒才夠交租呢?」

「沙士約3個月,香港便解除疫埠,但已經有超過2000間食肆結業,我自己都佔6間。」黃家和苦笑,憶述當年痛失一手創辦的連鎖茶餐廳品牌「大排檔」,「現在差過沙士!」他直指,2年來,逾3000間食肆曾停業,600間不幸結業,「7月底,『延租令』結束,有法律界朋友透露,近兩個月法庭審理『追租』個案,便超過1萬宗,估計涉及8000間食肆」。

「兩餸飯」為何崛起?簡單來說,就是「執死雞」,因為許多食肆捱不住,或者縮小舖面,自然會削減人手,廚師失業後索性自立門戶,「兩餸飯」門檻是最低,「若然業主有食牌,甚至可立刻開業,對他們來說是無得輸!」黃家和一語道破。

作為香港支柱產業之一,餐飲業只是整體經濟的縮影。實際上,「兩餸飯」現象背後,反映出三大趨勢。

——節錄自11月號《信報財經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