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10、8250、8310……相信許多八九十後，對上述型號並不陌生，甚至人生第一部手機就是諾基亞（Nokia）。上世紀九十年代，Nokia手機市佔率最高佔全球70%，可惜此芬蘭經濟「神話」，因iPhone問世而破滅，一度瀕臨破產，連手機部門都賣給微軟。不過，記者直擊芬蘭發現，這個百年老字號不但未「死」，而且躺着年賺過億專利費，更成為當地創科搖籃。

撰文：李潤茵　本刊記者赫爾辛基報道

轉眼間，諾基亞賣掉手機部門已經10年，至今網絡仍然流傳所謂「金句」，就是前諾基亞CEO哭訴：我們沒有做錯什麼，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們輸了！──諾基亞真的輸了嗎？記者帶着這個疑問，來到芬蘭首都赫爾辛基，步出火車站抬頭一看，最醒目的位置掛上南韓三星手機的（Samsung）廣告。

巨企隕落？

三星與南韓跟諾基亞與芬蘭，兩者曾經非常相似，同是國家經濟支柱。《經濟學人》引述芬蘭經濟研究院數據，指出1998至2007年間，該國經濟增長就有四分之一來自諾基亞，後者研發經費支出佔全國三成、出口額則近兩成，並為庫房帶來23%企業稅。對於芬蘭這種小國而言，諾基亞絕對是「經濟奇蹟」。

畢竟芬蘭人口僅約550萬，規模比香港還要小，卻能孕育出「怪獸」般的企業（Nokia在古芬蘭語的確是野獸品種），讓全球超過九億人，曾經每天要靠諾基亞通話，最高峰更是每10人中，就有7人有一部，彼時三星根本難望項背。

但跌落神壇也是一瞬間。即使是手機巨人，沒趕上智能手機賽道，諾基亞亦難逃「掉粉」命運，市場份額由2008年的41%，跌至2012年不足10%，甚至連續14年的領導地位，也要拱手相讓給三星。另外，《哈佛商業評論》曾計算，一部蘋果手機可賺258美元，一部諾基亞只賺10美元。

自此諾基亞淪為「警世」故事，告誡企業不進則退，否則會被時代淘汰；2013年，諾基亞索性將手機部門，用賤價72億美元賣給微軟（要知道該公司出產過無數爆款手機，每款銷量以億計算，最輝煌時市值達2500億美元，僅次於麥當勞及可口可樂）。

表面上，諾基亞看似兵敗如山倒，品牌從全球消費者視線中消失；儘管如此，這家曾為芬蘭「國寶級」的企業，在芬蘭人眼中並沒那麼潦倒，「諾基亞員工離職後，其實分散到不同領域創業，反為壯大了芬蘭創科生態圈」。

轉職計劃

「赫爾辛基健康資本」（Health Capital Helsinki）董事Juha Paakkola續道：「在健康醫療科技行業內，我就遇到許多創辦人，本身是前諾基亞工程師。」該組織致力推動當地形成相關產業，並聯同政府及學界提供孵化器（incubator）計劃，支援本地及海外初創團隊，落戶赫爾辛基都會區（包括周邊城市如埃斯波及塔萬）。

芬蘭創業氛圍濃厚，與諾基亞裁員有直接關係。事關自2011年起，該公司已推出「轉職銜接計劃」（Bridge Program）支援離職員工，畢竟直至2012年，諾基亞仍是芬蘭最大僱主，本國員工達2.4萬名，2012年後呢？短短一年間，境內裁員超過1萬人；儘管如此，諾基亞仍是備受芬蘭人稱頌的「良心僱主」（屬科企罕見）。

簡單而言，就是諾基亞出錢出力──首先，適用於銜接計劃的員工已達1.8萬名，若然是轉工，諾基亞會提供再培訓，讓他們順利過渡至新工作；創業的話，則直接投資，甚至幫他們取得銀行貸款。埋單計數，計劃成功幫助5000名員工，其中500人變老闆，約400間初創因而成立，額外新增工作2500個。

由2013年至今，從諾基亞「畢業」的芬蘭創辦人不勝枚舉，最觸目的名字莫過於這間──手遊《部落戰爭》（Clash of Clans）開發商Supercell，也是由前諾基亞員工創辦，後來於2016年獲騰訊收購，作價高達86億美元。

Paakkola透露，最近再有芬蘭初創遭外資收購。該公司名為Disior，那是一間開發3D人體模型的軟件公司，主要幫助骨科醫生進行手術前規劃，部分芬蘭醫院都在應用技術，早前被美國上市公司Paragon28收購，「（Disior）創辦人都是前諾基亞工程師」。

「在芬蘭，大多數中年創業者曾在諾基亞工作。」一位熟悉赫爾辛基初創圈、曾於當地開公司的港人告訴記者。以健康科技為例，看似跟諾基亞的通訊科技無關，不過「芬蘭健康科技協會」（Healthtech Finland）行政總裁Saara Hassinen提醒記者，「來自諾基亞的創業家，很熟悉數據及軟件，許多領域都需要這些技術」，初創遍地開花不無原因。

諾基亞本身都會轉授技術，讓前員工另起爐灶。匪夷所思嗎？但翻查資料，原來早在2015年，芬蘭已經約有九成初創，拿到諾基亞的專利授權，其中兩間分別是：一、穿戴式心率監測手錶PulseOn，5名股東中，有4名為諾基亞前員工，產品便採用了諾基亞的「運動脈搏測量技術」；二、手機公司Jolla，旗下作業系統SailfishOS，前身正是諾基亞「棄嬰」MeeGo系統。

放諸世界，許多科企的離職待遇，跟諾基亞大相逕庭，最常見是要求員工簽下「競業限制」協議，即終止或解除合約後，起碼一定期限內，不得自己經營與原有公司有競爭關係業務；諾基亞則奉行「斷捨離」，直接放棄自己不用的技術，慷慨授權給前員工，反為實現了「另類延續」。

記者走進芬蘭手機店，櫥窗內看不見諾基亞，但是向店員查詢，對方會從倉庫拿出一部印有「NOKIA」的手機。諾基亞已不再生產手機，但因授權了專利及技術，所以當地初創HMD可使用其商標，該公司基於安卓系統開發手機，由於許多員工是來自諾基亞，所以被視為「流着諾基亞的血」。

漁人得利

今年3月，諾基亞轉新Logo，跟手機品牌形象「割席」。其實，即使跟一般赫爾辛基市民攀談，他們都會告訴你：「現在Nokia的核心業務是5G網絡。」位於埃斯波（Espoo）的總部，一早已換上新招牌；埃斯波為芬蘭第二大城市，距離赫爾辛基市中心，約30分鐘火車路程。

追溯歷史，諾基亞習慣「轉型」。嚴格來說，這家公司成立於1865年，比芬蘭獨立建國（1917年）的時間更長，經營過無數類型的生意──最早期是靠林業起家，以及造紙（包括廁紙），後來轉型賣膠鞋、輪胎，直至1960年代，才開始涉足電訊業。

隨着2G普及，1998年諾基亞打敗摩托羅拉，才以「手機霸主」之姿進入世人視野；屈指一數，在諾基亞漫長的歲月當中，不難發現手機僅佔四分之一；反為，更值得注意的是，它每次轉型的時代背景。

諾基亞進入網路及無線電產業，就正值七十年代冷戰時期。原因是它受惠於芬蘭獨有地理，以及文化交界優勢，得以充分利用美蘇矛盾，於是將加工美國零組件出口至蘇聯，因而成為該領域佼佼者──歷史都是不斷重演。

剛剛的7月，諾基亞跟親手打倒自己的蘋果，重新簽署專利協議，預計明年1月生效；參考上一份協議（2017年），諾基亞從蘋果身上，可收到20億美元專利費──畢竟擁有一個半世紀歷史，諾基亞在通訊技術上的專利積累不容小覷，涵蓋2G至5G，而且約2萬個專利技術中，超過5500個為5G必備。

意味着什麼？一、諾基亞建立的專利壁壘（例如App Store、手機帶相機功能等），足以讓它即使淡出手機市場，靠收專利費已穩賺全球科企「大廠」一筆；二、再次吃盡地緣政治紅利，在中美相爭背景下，諾基亞成功搶走華為「大客」軟銀，合約單數更屢刷新高，已升格為全球5G基建「一哥」。

去年，全球科技行業普遍唱淡，諾基亞為少數賺錢公司，營收及利潤均錄得增長，甚至在6年前，已默默重回「世界500強」之列──諾基亞真是輸了嗎？現在看來，真正「輸家」恐怕是微軟，皆因從諾基亞買入手機業務，持有僅3年已轉手。

——收錄於8月號《信報財經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