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雕塑家李真的「離經叛道」
2017年10月9日

由佛像雕刻師轉型成國際知名的台灣雕塑家,李真最為人知是他的巨型黑色「胖娃娃」雕塑,但他真身卻很瘦削;他養着一頭柔順長髮,但他本性卻天生叛逆。小時候學素描,老師都叫同學參照西方的唯美石膏像雕塑來畫,李真不解地問:同樣是雕塑,為何不能畫關公、畫菩薩?

撰文: 馬如風 本刊特約記者

李真的代表作《蝴蝶王國》以唐宋佛像為本,創造一位單面十二臂的肥肥佛像,十二隻手擺的動作卻很新潮,包括V字手勢和直竪中指,充滿諷刺的黑色幽默;他的另一作品《橡皮人》,其實在揶揄當代人流失骨氣,做人隨風擺柳。李真笑說自出娘胎便知自己「骨頭有叛變」。筆者早陣子有幸登堂入室,到過李真位於台中的工作室與大隱於半山的家,與他談天說地論人生。

 

「展示自己的氣場」

「藝術家的工作,就是展示自己的氣場。」和李真見面時,他如此說,我感到他自信而驕傲的氣場。他的作品風格融合佛家的感悟,又具西方雕塑的創作語彙,同時又在揭示當下社會百態,滲透厚重的個人情感。在中國傳統儒、道、佛哲學與詩詞熏陶下,他喜歡用幽默、好玩的方式,把思想隱藏在作品中,如早前於巴黎凡登廣場受矚目的大型銅雕《既重且輕》,就很有現代禪味。

亞洲雕塑界第二把交椅

今年的香港佳士得春拍上,李真的《天闕輕舟》銅雕作品,以超出估價兩倍的約七百多萬港元成交。他被全世界最大的藝術網站Artprice評選為世界十大雕塑家,根據亞洲現當代藝術市場網站ArtTrend以作品價格統計,李真的江湖排名,在亞洲雕塑界別中位處第二,僅次於前輩大師朱銘。他的作品被梅鐸(美國媒體大亨)、周潤發及趙薇等收藏。不過,李真不屑以作品身價論藝術家的成就,對自己蜚聲國際也不以為然。在他那位於半山的獨立屋大廳與他閒談成名與身家時,他告訴我一個小秘密。

1992年李真雕刻了第一座有落款的佛像《水月觀音》,嶄露頭角非常受歡迎,有位內地的大款以高價請他大量生產,這筆「生意」算起來可以令李真穩賺過億元,野心不大的人絕對可以收山享受人生去。最後,李真回絕了這位伯樂的「好意」。

藝術是信仰和生命

「能拷貝的就不是創作,藝術是我的信仰,也是我的生命。」重要的事要講三次,但李真說藝術是他的生命時,語氣重得像戰場上的將軍發號施令,比重複三次更有威力,他不愛重複說話,更討厭重複自己。「生命太多捨不得,但也不能停在水月觀音。」他說。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懶慢帶疏狂。曾批給露支風敕,累奏留雲借月章。詩萬首,酒千觴,幾曾着眼看侯王?玉樓金闕慵歸去,且插梅花醉洛陽。」朱敦儒的《鷓鴣天.西都作》出現在他作品《天闕輕舟》的解讀,有種富貴如浮雲的語涵。

李真喜歡的藝術家有八大山人和常玉,同時又愛趙無極東方主義抽象,有男人的氣派;朱德群剛陽的畫風中又隱藏女孩的溫柔氣。在他的家,就看到其多年前收藏的一張常玉小畫,他說當時有能力收藏就這麼一小張,八大山人的真跡到現在還未有機緣遇上,但在廚房他就放了一張八大山水來止癮。

人死並非如燈滅

今年7月,李真在台北當代藝術館(MOCA)舉行大型個展「一場自願非願的遊浮」。這展覽以「世」為主題,可以說是李真宇宙觀的縮影。「世」有世紀的時間意義,也有入世與出世的宗教意涵。對比繪畫的二元性,李真的雕塑有一種引人入勝的空間感。還未進藝術館,就看到了館外一件高達八米的震撼人型作品《站立的靈魂》,它是一尊經碳化木材架構而成的巨型雕塑。李真以燒過的木條隱喻了生命質變的重生,餘燼未滅,象徵頑強不屈的靈魂,以居高臨下、傲睨一世的軀殼作為永恒的精神性存在,人死並非如燈滅,他可以轉化為一種念頭、共業影響後世。

裏面有一件作品非常有趣,叫《空口》。此人體雕塑的嘴巴如卡通人物「大口仔」,前後洞穿到底,褐黃的土質,粗糙龜裂的表皮,呈現了強烈的不完美特質。李真說,那是一件讓觀眾進入自我內觀的作品,同時也在諷刺世人「空口講白話」。

「說話時就像空氣流過一般,說完就消失了。『口說則易,躬行則難』最常見;我們的口也喜歡用來聊八卦。」當你站在雕塑背後,在正面就會看到你的頭在大口中間,讓你自省「凡夫」生命的面貌和積口德的提醒。

從佛學和道家獲靈感

他的作品從佛學和道家精神得到靈感,探討人性,呈現人間百態;《無憂國土》就是狠批台灣社會的作品。他的作品經過有態度的思考,在發揮雕塑與空間之間的能量,他控制得特別好。「我挖掘的是共通的人性,像是虛榮心和傲慢,這些人性存在每個人之中,讓人從孩提時的單純漫漫流失。」李真揚一揚他的秀髮說。

「雕塑是藝術界的重工業。」李真自比為藝術工作的勞工,他在上海和台灣都有工作室,他的作品都不是一般的大,有些動輒幾層樓高,鋼鐵要用 1400度熔掉,然後再灌注做自己想要的東西,所以李真的雕塑特別厚重,他在工廠般的工作室解釋說,他的雕塑的時間、精神,經濟負擔都非常高,才能做到那種有空靈的質感,更笑指20位助手不時面對生命危險。「做雕塑跟打仗沒分別,我是鑄造的人,自我性很強,像好的印度藝術會讓人嗅到咖哩的味道,我希望從我的雕塑,別人也嗅出李真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