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衢雲家傳摘錄 —楊衢雲逝世120周年紀念
2021年1月8日

楊興安

楊衢雲生於百多年前,自幼在香港長大,早沾民主意識。先與有志青年組織香港最早的文社——輔仁文社,談文論藝,自勉自勵。後因國家外侮日甚,國事日非,遂與從香山而來的孫中山先生攜手共創興中會,乃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共和革命組織。 1901年1月10日在寓所被清廷派殺手行刺,翌日殞命。今年剛好是120周年逝世紀念。
楊衢雲革命事業失敗,但他的事跡悲壯,蘊含著英雄的高識壯志。事跡中拼發出人性堅毅,偉大的火花。香港彈丸之地,能孕育這樣一位人物,是拜香港早處中西方文化交流要衝之賜,是本地之光,是香港極珍貴的文化遺產。

家門與家傳

楊衢雲是福建廈門人,是我的堂伯父,和我的父親同一個爺爺。曾祖父生了兩個兒子,大兒楊清水,是楊衢雲的爸爸,小兒子楊清河,生下我的父親。他們兄弟倆年齡相差十多歲,祖父更是五十多歲才誕下父親,所以兩個堂兄弟年紀相差更一大截。先父楊拔凡晚年時常常為堂兄事跡被抹煞而憤憤不平,常有一點老人家的牢騷。1955年疾筆寫成《楊衢雲家傳》,披露先烈第一手資料,生前不讓人閱讀,今亦屬珍貴文獻。全篇由毛筆撰寫,十年前本人將之排字出版,惜早售罄。

今節錄撮要以饗珍愛歷史之讀者(小標及標點為本人所加)。

楊衢雲家傳 楊拔凡 著

尢列撰楊衢雲贊詞
嗚呼!公身其永別耶,公靈其不滅耶,紀公者,赤道之陽光,而北極之冰雪也。民國基礎,乃公之骨,民國犧牲,乃公之血,於是公殺身成仁以去,猶起世人之悲切。而或歷數十險而仍生,亦安有一日之愉悅!
公何易而彼何難,公何巧而彼何拙?公何逸而彼何勞,公何優而彼何劣?,豈不以公之遺志,必賴多數人而後成,而多數人之事功,又必藉公而點綴之哉!
昔登公墓,古木蒼蒼,時有行人,來弔先烈,自來之歸咎,復有何言,余又不能禁後人之嗚咽者也!

中華民國十六年六月穀日 謹撰

楊衢雲幼居香港

衢雲幼名合吉,婚字肇春。衢雲一名,乃其十餘歲時認識義兄楊瑞雲為取。衢雲生年月日詳載於輔仁文社基幹社員結盟蘭譜內。

衢雲十四歲左右時,父受累被訟,訟直已傾其家,繼又病作纏綿,家境不給。衢雲乃投考香港海軍船塢,習藝為機械學徒,誤觸機輪,右手被割斷二、三、四叁指。幸斜割,未致殘廢。得英人總技師白禮仁憫助,使改學繪圖。旋喜其聰穎,資助夜讀英文。……白禮仁約滿解職回國,衢雲乃輟習繪圖,改從父讀英文,晚上習漢文,夜習武技,勤奮不輟。

衢雲自少即痛憤外人欺侮國人,嘗欲習西醫未果,(此說係伯父出嫁婢「七姊」言之,但家姊則未說過)既壯,歷任工廠及教員諸職,後任招商局港局書記長多年。

組織輔仁文社及興中會

一八九一年(誤記。應是1890年有圖照為證。),衢雲與澳洲歸國青年謝纘泰及其他知友等,創立「輔仁文社」於香港百子里,以蘭譜內結盟兄弟為基幹社員,餘則相知友輩。衢雲年最長,被推為社長。社旨以革新社會,研究科學為鵠的,以次及於海陸軍隊方面。社銘拉丁文「盡心愛國」,此皆見於當日結盟簽訂之漢文蘭譜英文頁內。蘭譜用中英文鉛字印成,余曾見之於謝纘泰家內。該社表面為學術團體,而暗實為進行反清革命組織,時受警探搜查。

………一八九五年春,衢雲興孫逸仙携手,另新組設興中會於香港士丹利街(或士丹頓街),「輔仁文社」全體社員加入。衢雲被選為會長,預定以三千便衣隊襲取廣州,建立民主政府,推翻清室,衢雲出任臨時大總統。事前,衢雲親往廣州佈置,孫中山則留廣州照應。定重陽日發難,後以軍械未運至,改延三天。事洩,自香港運廣州之寶安輪人械,船到為清吏預派兵截獲,多人遇難。朱丘陸程四烈士中,為首乘船領隊赴廣州之朱貴全,慘受剮刑。

尢列逃出,孫中山奔赴澳門,衢雲亦自香港乘小火輪逃抵其地。不久,孫中山赴日本,衢雲亦剪辮易服,潛返香港,轉赴西貢,新嘉坡,印度加爾各答哥倫坡,及南非洲之約翰內斯堡,彼得馬列他士堡,德班等地。所至均設興中分會,招致當地華僑及秘密社會人士,共勷革命大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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辭會長職仍切志革命

隨返國,經香港遄赴日本,與孫中山共圖再舉。在日本期內,與孫中山結鄰而居,兩室相通,家屬互相往來,有如一家。曾與梁啓超在日本商談政治合作,挽救中國前途。以梁欲抑使受西方教育學者,屈居其黨之下,又志在保皇,尤格格不相合,不洽而罷,且斥其非。……

一八九九年間,孫中山謂長江哥老會擁為會長,一黨不能有兩領袖,擬單獨自幹。衢雲不欲革命力量之分削,以興中會會長席位讓之。事前曾一度自日本返港,將孫意事告於謝纘泰,並謂孫亦欲徵謝意如何,謝讚同讓之,遂決。……

庚子(1900)義和團事發,楊孫二人聯袂自日本抵港。……李鴻章以共商國事為題,派安瀾砲艇至港,遣後任北洋政府派赴上海辦理五卅慘案交涉之蔡廷幹(此為謝纘泰告余者,謝亦識蔡)相迎,欲誘載二人返國內加害。幸日本友人及時密告,詭謀未遂。孫中山不獲登陸,楊、孫、謝、陳少白四人,繫小艇佐渡丸船旁,艇上密商決定惠州弍次革命之發動。孫中山折赴日本(似是原船往西貢,再赴新加坡,乃折回日本,可看謝著秘史)策應,衢雲則留港統攬惠州二次革命之指揮。期內衢雲得謝纘泰之介,嘗與容閎博士商討政局情形。

惠州起義 招來暗殺

惠州義旗既舉,初頗得勢。詎孫中山在日本所購軍械,為日商欺騙,竟無運至(清廷作梗),衆無補充,陷入困境。為挽救頽勢,衢雲使史堅如宋小東二人,在廣州藥炸督署(錦霞言,其時年十五,知父因頽勢,故取藥炸督署手段,以解惠州黨人被圍),竟未奏功,於是弍次革命,亦以失敗終結。

兩廣總督德壽,得史堅如供詞,知為衢雲主使,啣恨刺骨,暗懸重賞,購殺「羊頭」(衢雲長女錦霞云,殺父兇手後在港緝獲其一,審訊時,提堂證件,曾見懸賞暗令,中有「羊頭拾萬両」之句)。………

一九零一年一月十日,晚上六時外,未至授課時間。衢雲正坐課室椅上,膝置幼兒佐芝,據案教讀。學生到課時間中,梯半樓門未加鍵,僅縛長繩扯掩。兇徒多衆,割斷門繩,登樓衝入前室內,舉槍直發。衢雲瞥睹首發來彈,急拈案上所置厚英文字典擋阻。彈毁書角,貫入前額穿出,撞射牆角,牆磚為之摧崩。膝上幼兒避案下,得不死。另二三兩彈續飛來,中衢雲胸次。兇徒得手後,射碎室內懸燈遁走。

其時衢雲妻潘氏,方在後室房內,哺乳幼女秀霞使眠。兩女亦方在後室操作家務。衢雲妻聞槍聲,遙望前室無光,以為火油懸燈燈筒爆破燈熄,使長女錦霞出視。錦霞步入前室,昏不見人,地上觸脚遺履,知有變故,呼喚摸索至父前,父已負創倒地,手猶擎自衛槍未放,幼弟佐芝匿避案下。父見女至,謂曰:父被刺矣。命入內取絲巾毛毡出,為裹頭纏胸,傷處不露風,體內子彈位置不移動,冀或可得救。亮燈裹創後,身已如血人,猶能强起步行下樓,乘竹轎前往醫院救治。瀕行尚記從懷裡取出金錶交下家人始去。其堅忍抵受痛楚,信非常人所能堪。

在院錄取遺供,云與人無私怨,祇有政治關係,翌晨,家人到院探視,則見醫員持盤而出,盤盛割出彈頭弍枚,肉血着連,目不忍睹,痛哉!已於曙前不久逝世矣。錦霞云,其父槍術甚精,倘非兒阻於膝前,案右下抽斗不斜拉,槍得及早取出還擊,一二兇徒受創,當不免也。………

猝然遇害 極備榮哀

衢雲既遇害,同志為營葬於香港墳場。舉殯之日,同志戚友送者弍千餘人。……碑上不為刻姓名,碑脚前下僅刻墳號數小字(6348),以俟革命功成,民主政府成立,再為移葬國內。……

孫中山時在日本橫濱,得衢雲遇害電訊,即向同志週知。是年(西曆)弍月中曆初七夕,邀衆聚集,特為衢雲舉哀。……孫中山除當時即出捐柬請會衆簽助為衢雲善後之用外,更出名為具訃音,發送海內外籌款以恤其遺族(見孫文當年西曆二月十三日在橫濱致謝纘泰手札照片)。款數所得,以南非洲方面捐助為最鉅。衢雲旅其地時,曾向南非洲當局力爭,得廢除苛待歧視華僑法例,僑衆甚德之。

衢雲殁年四十,殁二年而有謝纘泰,李紀堂,洪全福廣州壬寅之役。又四年而有孫中山黃興欽廉之役,以至鎮南關,黃花崗,武漢起義諸役,距其殁世,越時十載,而中華民國乃告成立。………

楊興安按:本文節錄有跳過部分。被刺情節由楊長女親述。